封邑啟趕到鳳陽殿,意外發現虞妃在皇后床前坐著,那錦帶又系回了床帳上,就在她就要鋌而走險的時候,她卻心生了悔意,因為她知道,一旦皇后遭遇不測她一定是第一個被懷疑的人,到時候一點好都討不到可能還會被降罪,所以她放棄了這個機會。
她怎么可能那么愚蠢,在這個風口浪尖之上斷送自己。
御醫在床榻邊上忙碌著,皇后的臉色卻還是那樣痛苦雪白,豆大的汗珠如水流淌,十指青筋暴起捏抓著衣裙,雙腿不住的亂蹬著,好像踏在棉花上面無可奈何。
至于虞妃,從這點來看,她想得的確比皇后要周全,誰也不知道她當時和皇后交好到底是真心實意,還是為了明哲保身的逢場作戲,但是不管如何,虞妃都不可能完全信任皇后,正如皇后也事事都防著她一樣。
兩個人的目的都是互相利用,為自身達其目的罷了。
誰又比誰高尚,誰又比誰精練老道,最終不過隨風飄散,散到天涯盡頭。
封邑啟把發簪放進了袖中,他想,是時候給舞己一個交代了,但愿一切都未遲。
“皇后怎么樣了?”
“參見陛下?!?/p>
虞妃和御醫一起見駕,綠芙上前攙著皇后的手,發覺一片冰涼:“娘娘,陛下來了……娘娘”
皇后已經顧不上起身,她的腹腔痛如雷霆霹靂,從早晨到現在,她的痛一刻為減,莫不是因為今日是舞己的頭七,她回來報仇了她的心里祈禱著,肚子的孩子不管怎么樣,都是無辜的她不能也不舍得失去這個孩子
封羽及也在這時來了,諒他怎么也想不到,這所有發生的事情都是三弟的自導自演,從頭到尾他都沒有懷疑過,他以為封羽錦還是以前的封羽錦,那個對地位和權利一點兒興趣也沒有的封羽錦,那個跟生人說話靦腆害羞的孩子已經不再了。
“母后,怎么會這樣御醫,母后怎么樣了”
皇后的還在繼續大出血,眼看著她就要昏厥過去,封羽西擔心的問道。
御醫都抹抹頭上的汗珠,琢磨著要怎么說出口,特別是有一個御醫,他竟然雙腿抖個不停,那樣子仿佛大敵當前,嚇得臉色烏青。
虞妃似乎看出來什么,她凝眸深處幾許算計,這個御醫她認識,是之前為皇后診斷出喜脈的馮遠,現在突然臉色發白,一定是皇后出了不得了的事情。
“馮御醫,看你的臉色發白,是不是皇后娘娘出了什么事?”
這話引起了封邑啟的注意,剛坐到皇后的床邊他便道:“馮御醫有話直說,皇后到底怎么樣了?”
誰知道這馮御醫卻是立刻跪了下來,頭也不敢抬,其他的御醫也一齊向封邑啟請罪:“其實皇后娘娘并未有孕!”“什么!馮御醫你是不是搞錯了?”
滿場都目瞪口呆,誰都沒有想到,馮御醫竟然會道出如此令人意外的話語。
虞妃也是驚愕萬分,這皇后說懷孕就懷孕了,這怎么是假的呢……
封邑啟看著床榻上疲憊憔悴的皇后的睡顏,他竟然一時間不知道說些什么,方之他居然心情放松了不少,好在封羽及反應過來:“馮御醫,當初是你親口說出來的喜訊,現在怎么會變成這樣!”
“這微臣有罪,當初皇后感染了風寒,微臣來給娘娘診治,娘娘要微臣給她假孕之藥,微臣不肯娘娘便以微臣的家眷要挾,微臣也只能”
“真是大膽!這宮中是什么地方?豈能讓你們胡來!既然是假孕之藥,為何會變成這樣!”
“陛下,假孕一藥含有微毒,藥性發作時便和小產一樣”
“馮御醫,姐姐怎么可能是這樣的人,難道她要故意借著藥效發作去嫁禍她人嗎?”
虞妃的話聽著像在幫皇后辯護,可是仔細一聽,才知她原來是挑明了皇后假孕的真相,皇后不過是一舉兩得,又想再度得到封邑啟的寵愛,又想要借此除掉她最大的威脅,當然虞妃知道,這個威脅,就是自己。
而現在的局勢明白得很,皇后落敗了,她作繭自縛,犯了個按理當斬的欺君重罪。
綠芙發覺事情極其不妙,可是又說不出來哪里不對,明明皇后娘娘不該是任人宰割的一方,難道是冰宮的時候,她就已經受騙了,那個男子跟她可能只是在做戲罷了,偏偏她卻是日思夜想可能就連結盟的事情也是假的。
真是該死,她居然這么大意,現在還害得皇后娘娘
“父皇,母后不是那種為了達到目的誓不罷休的人,況且她怎么可能拿自己的性命來試毒,馮御醫是不是還有什么隱情你沒有說出來”
“陛下請陛下相信娘娘,娘娘也是對此并不知道情奴婢可以作證,娘娘從未交待過馮御醫什么”
綠芙也跟封羽及跪著求情,可是一切都晚了,沒有人有能力可以把一切起死回生。
“夠了!馮御醫難道是故意誤導朕嗎?皇后居然如此膽大包天,敢用假孕之藥來蒙騙朕!”
皇后早已經醒了,所有的話她都聽到了,冷淚雙行,心痛比腹痛還有難抵百倍,她知道自己輸了,輸給了舞己,也輸給虞妃,可是她現在還不知道,她最該遠離的是封羽錦。
這樣想著,她反而一下就冷靜下來,她拖著酸疼的身子起來,綠芙趕緊扶住,卻見她眼神那么的虛空和木然,嘴角也開裂了,絲毫沒有平常的華美精致,那一種羽及心死的表情深深刺痛封邑啟的心,他和她結發十五年,這一刻再看,陌生如素昧相愛。
“陛下,語萱無話可說?!?/p>
那一年,她嫁入宮中,是先皇賜婚,他是她第一個愛上的少年,少年天子英俊帥氣,一身武藝高超。
那一年他娶了舞己,風生喜悅,不勝風情,她高坐后位,無限凄涼。
那一年她誕下太子,他高興的一晚沒有睡,摟著孩子和她睡在一起,臉上是羞怯的笑,那以后,他成為了一個父親。
那一年,封羽錦出生,他高興得像個孩子,就連笑容也是那么的小心,從那時候起,她就知道,她和這宮里的其他人都是一樣的,走不進他的心。
還記得大婚當夜,他說:“語萱,這宮廷不是什么好地方?!?/p>
他是這天下的王,卻憎惡著這華麗的棲身之所。
只是漸漸的她才明白,原來他是在恨這宮廷困住了舞己,那個女子,舞姿翩躚,眼眸如同琥珀,隱有微光瀲滟。
她無論如何,比不過她在他心里的位置。
事到如今,她聶語萱無話可說,甘愿繳械投降。
她好像也反應過來,那個叫封羽錦的孩子,是這宮中的異類,他的野心勃勃,若是與他硬碰硬,能有幾分勝算,一個虞妃,他一定能夠輕易應付,就算不是經她之手,她卻能感受到仇恨過后的快感。
她服的不是假孕之藥,而是一味毒,舞殺舞殺,混和生查子,其效如同懷孕,期間沒有一絲破綻,并非是藥效發作,而是毒性反應,一旦毒發,必是血流而盡而死。
那毒,下得悄無聲息。
“云伊,毒下了嗎?”
“是的,王爺,蘿巧已把舞殺之毒下入了皇后的溫泉池水,沐浴過后便會被毒纏住?!?/p>
“皇后怎么也不會想到,最后送她上路的也會是舞殺。”
“王爺,接下來還要怎么做?!?/p>
“等,看她升入云端,再落入地獄。”
“那虞妃”
“她也就有點小聰明,不足為患?!?/p>
封羽錦在殿外的一處角落賞花,對面坐著西瓊,他的手里是斟滿美酒的青樽,兩人腳邊是飄落的櫻花,或緋或紅,或粉或艷,極其的鮮亮。
“羽錦,此時一過,我就要回北域了,皇后一死,太子一定會極力拉攏丞相和自己聯手,你可要千萬小心,我在朝中還有些勢力,興許可以幫到你?!?/p>
“叔叔不必過于擔心羽錦,有商牟他們在,羽錦也出不來什么岔子,況且羽錦如今已經想明白了,若我不爭這天下,也會被他人所爭,到時一樣是民生動蕩,江山易改,所以我何不放手去干,就算滿盤皆輸,也好過坐以待斃?!?/p>
西瓊把酒一飲而盡,笑,“你能這樣想我就放心了,羽錦不要怕,縱使我身在北域,也心系內庭,你只管放手一博,有很多人,都在你身后?!?/p>
“叔叔這么快就要回去嗎?”
“北域局勢不穩,我也是受召才得以回宮一趟,既然雜魚已經幫你理清了,回北域事不宜遲,而且待得久了還容易惹火燒身?!?/p>
封羽錦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也就不再多說什么,給西瓊倒滿了酒,然后對飲一杯,宛若老友重逢。
羽錦,你可以變得更強。
皇后還在等著封邑啟的最后宣判,她想知道她在他心里到底孰輕孰重。
在場的人大氣都不敢出,虞妃看局面幾乎快要失控,未免禍及自身,她便行禮告退:“臣妾與姐姐親如姐妹,姐姐如此放下大錯,臣妾不忍于此,陛下還請放姐姐一條生路……”
封邑啟聽虞妃有要走的意思,他啪的一下把簪子砸在桌上,聲音平靜卻怒氣威鋒:“這簪子你丟得太巧合了?!?/p>
虞妃一看,差點嚇個半死,她的簪子莫名其妙的失蹤,現在怎么會在陛下手里面,她看向皇后,卻看不出什么答案來,驚恐萬分:“陛下陛下相信臣妾臣妾的簪子是昨日才丟的并不知道”
“放肆!你們一個個的,把朕當成傻子嗎?虞妃,朕一直以為你是知書達理,善解人意之人,沒想到你居然也是蛇蝎心腸!舞妃的事,你當真以為朕不知情嗎!”
虞妃聽得心驚肉跳,沒想到舞妃的事情已經暴露,可是簪子的事情她真的不知情
“陛下,舞妃妹妹是自盡而死……與臣妾豈能有關系至于那簪子臣妾冤枉啊”
“冤枉?這簪子,是從那殺手身上得來的。你曾經說過,最喜歡這根簪子,可是現在它出現在了殺手的手里,難道還沒有關系嗎?你與皇后想要聯手除掉羽錦,難道朕這個父親還能無動于衷嗎?”
虞蓮心,你這個賤人,跟本宮有什么不同,還不是一樣成為了一步死棋。
皇后冷笑一聲,理直氣壯的說道:“陛下猜得不錯,虞妃妹妹可是跟臣妾一樣,為了舞妃妹妹大費周章,不僅如此,羽錦的刺殺計劃也是她慫恿的,事到如今臣妾也沒什么好說的,太子年輕優秀,臣妾這個母親太對不起他”
虞蓮心,就讓我們一起去死吧。
把你一個人留在這宮中,也會很寂寞吧。
皇后這樣想著,愧疚的看封羽及,可是她再也不能感受太子眼中來自家人的溫暖,他的眼里有羞辱,有仇恨,有深惡痛絕。
她的心,瞬間涼透。
虞妃也是辯駁無力,皇后的話讓封邑啟更加痛快的把她棄如敝屣,她就像是一根江山的蘆葦,無依無靠,死期已到。
“虞妃還有什么話說?”
“陛下陛下請看在羽西的份上相信臣妾一次臣妾冤枉啊”
最終不過,徒勞無功。
“來人!把皇后打入冷宮,朕念你與朕同枕十五年,擇兩名御醫同去,把身子養好。至于虞妃,凌遲處死!”
“陛下!陛下饒命!陛下臣妾冤枉??!臣妾冤枉明明皇后才是主謀……陛下”
虞妃凄慘尖銳的的求饒響徹宮殿,她還年輕,還有繼續跟皇后斗下去的資本,她不甘心去死,她也無法相信,封邑啟居然這么無情!
皇后幾乎要感激得淚流滿面,她以為自己一定是命不久矣,可是封邑啟卻只是把她打入冷宮。
冷宮,封邑啟對她已經仁至義盡。
原來他還念著夫妻那么多年的情分,她亦是沒有想到,他對虞妃居然一點兒余地都不給,心狠手辣亦如他。
“多謝陛下不殺之恩,臣妾一生足矣……”
“聶語嫣,你得多謝你生了羽及,他是我大辛南王朝的太子,朕不希望他日后恨朕,就當朕是糊涂了,放你這毒婦一馬?!?/p>
封羽及聽在耳中,一字一句記到了心里,他的父親拂袖不見,他的母親被侍衛押下去,身后跟著兩個御醫,他站在原地,仿佛天地被人撕裂,他渾身難受,心口壓抑如石頭壓著。
“母后”
他才意識到,辛南王朝的皇后已經過去了,他日后還要改變稱呼,真的太麻煩,為什么事情會諸多意外,為什么他感覺如今跟兩個兄弟之間隔著太多的鴻溝,他甚至抬不起腳假裝昂頭挺胸的踏過去,然后又假裝沒有發生任何事的坐在一起。
當年兄弟情深義重,不傾皇權共笑談,擇梅雪中行,錦衣與大氅,貂皮狐袍,清茶淡酒;
今朝各自疏離遠開,未若階臺云殿傷,甩袖如花敗,百合與青竹,桃紅柳綠,葡萄醉夢。
“王爺,皇后被打冷宮了。”
“虞妃呢?”
“處死了?!?/p>
顯然封羽錦對最后的結果還不是很滿意,皇后居然這么頑強,只是進了冷宮,他果然是力量薄弱了一些,父親一定是怕朝廷糾纏不休,或者是礙于太子封羽西,封邑啟不合時宜的心軟讓他十分不爽。
西瓊心里也不是滋味,本來打算一鼓作氣把虞妃和皇后都干掉,士氣大振之時,卻是漏算一卦,把大魚放跑了。
“不過羽錦你想想,皇后中毒至深,又是在冷宮,根本沒有必要擔心以后,你只要注意太子和二皇子,事已至此,你也回不了頭了?!?/p>
封羽錦是從來不會回頭和后悔的人,他要做的事情,他一定計劃周密再引蛇出洞,然后瞬間打倒對手。
他不習慣等,等讓人焦躁,等讓人愚昧。
“叔叔,明日去看看母親吧。櫻花都落了,她一定覺得冷清了。她以前,是最愛櫻花的?!?/p>
“她還愛櫻花漿,只可惜日子到了,櫻花也落完了,這滿樹的葉子,哪里有什么看頭?!?/p>
“花落葉方生,舊事因此褪。”
下過雨后的地上,一片花瓣也看不見了,它們在地下活得美好,比過樹上的鮮艷。
皇宮依舊輝煌如畫,壁畫燦爛,長廊婉轉,宮婢忙得上氣不接下氣,在景色秀麗里面穿行,如勤快撲飛的蜜蜂。
新的日光照耀大地,金色的輕紗仿佛把萬物重生,看那千山萬水,花開花落,萬家炊煙裊裊,撩得天空湛藍如海,寶石一般清澈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