靛青色的床幔之下，徐氏悠悠轉醒，她支撐著身子坐起來，下意識摸了摸微凸的肚子，溫柔一笑向外頭喚道：“白嬤嬤。”

白嬤嬤端上香茶銅盆給徐氏梳洗，徐氏漱著口，白嬤嬤斟酌道：“夫人，春棠回來了。”

“哦？”徐氏取了布巾沾沾嘴：“她還好吧？”白嬤嬤面露難色：“似是…有些難處的。”

徐氏放下了端起的茶盞，正色道：“怎么回事？”

“夫人，您小心點您的肚子。”陳兮遠遠聽著白嬤嬤的喊聲，趕緊往正房方向迎。

迎面而來的正是一臉凝重的徐氏，她步子雖不大卻走的很快，急急往后罩房而來。

“娘。”陳兮趕緊小跑上去挽住徐氏的手。

看這樣子，徐氏是知道春棠的事了。只是白嬤嬤也不清楚事情原委，也不知道母親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春棠和孩子們呢？”徐氏只聽得白嬤嬤說春棠帶著幾個孩子跪在正房外頭，并不知道其中內情。

春棠那孩子性子堅韌，能讓她下跪還哭的事，必然不是小事。

陳兮撫慰道：“娘，春棠在耳房帶著她的弟弟妹妹呢，我也是想等晚上您和爹爹都在再決定。”

陳兮帶著徐氏到了耳房門口，原本這耳房住的是夏荷和春棠兩人，靠墻的通鋪還算大，上面靜靜躺著個瘦弱的娃娃。

屋子正中放著張黑漆圓桌，桌子邊上圍坐著兩個皮包骨般的男娃，正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著吃食。春棠坐在一旁給他們倒茶，一邊掉著淚。

徐氏在屋外看著這幕，她在路上已聽得陳兮大概說了春棠和她的弟妹的遭遇，她本就性子軟，還懷著孩子，見不得這般造孽的事，當下便紅了眼。

“夫人。”春棠看到外頭的幾人，忙站了起來。兩個孩子也停住了咀嚼，那個稍大些的孩子乖覺的站在姐姐身邊，扯了扯還坐在凳子上發愣的弟弟。

“讓孩子吃吧。”徐氏揮揮手，進了耳房。

春棠有些不知所措，她道：“讓您見笑了。”她指指那個稍大些的男娃：“這是我家二娃，那個小點的是三娃，床上的是我小妹。”

說到小妹，她又有些神傷，但多少沒有落淚了。

徐氏見床上那女娃被打的不成人樣，當下便讓白嬤嬤去請大夫。

陳兮止住白嬤嬤，向徐氏道：“娘，我已經讓夏荷去請了，您坐下來說吧。”

春棠感激地點點頭：“是呢，小姐夫人心善。”她有些欲言又止，但終于還是開口：“剛剛小姐問我打算，我仔細思量了一番。夫人小姐讓我在陳府歇腳已經是很感激了，不敢再給您添亂。待小妹醒過來，我就帶著他們投奔城中的親戚去。”

她想想又趕緊道：“我知道，我之前預支了兩個月月俸，安頓好他們我就回來做工。”

陳兮有些動容。她原本做好了讓春棠姐弟幾個住下的準備，可沒想到春棠如此實誠，竟然自己提出離開。

“好孩子，你在這城中哪來的親戚？”徐氏也有些感慨，她問道。

春棠囁喏半響才道：“有個叔父在碼頭做工，也許能給這幾個孩子謀個睡覺的地方。二娃三娃也快十歲了，也該去找些生計…”

陳兮看著那兩個孩子，那般瘦弱矮小，哪里像十歲左右的孩子？

“你們姐弟幾個就在我這住下。”徐氏開口了。陳兮看看母親，想說什么終究沒說。

實則在她心里，陳家還沒富裕到可以養閑人的地步，可母親都發了話，自己不好辯駁。再說若是就這么將他們趕出去，陳兮心頭也不好過。

春棠還想推脫，但看看身旁三個孩子，又說不出什么，只帶著孩子們跪下磕頭。

徐氏忙讓白嬤嬤去扶她們，一陣混亂之后此事才算塵埃落定。

晚飯時，白嬤嬤讓春棠端了些吃的進耳房給孩子們吃，夏荷請來的大夫給春棠小妹開了些金創藥，幸好沒傷到骨頭，看著雖然嚇人，卻是些皮外傷。

陳守仁回來之后聽了徐氏說起這事也有些唏噓，他是個不當家的，自然對暫時收留這幾個孩子沒什么意見。

春棠原名叫鄭春雁，二弟叫鄭春生，三弟叫鄭冬生，小妹叫鄭春芝。

這幾個名字聽著有些潦草，不過在鄉下已經算是不錯的名字了。

據春棠說，她爹在她娘還在的時候，是個頗有幾分體面的鏢師，她小時，便是在鏢局長大的。

她娘走后，她爹嗜酒誤事被鏢局趕走，他帶著幾個孩子回了村里，日子便越過越差，她爹的脾氣也越來越壞。

春芝的年紀還小，留在陳家后宅呆一段時間不是不行，可春生和冬生都十歲上下了，一直住在離陳兮那么近的耳房實在有些不合適了。

白嬤嬤和徐氏私下里商議了半天暫時也沒想到什么解決的法子。

陳守仁見徐氏為這件事傷神，提到白鷺書院管庶務的周叔年紀大了，做事有些力不從心，也透露過想收個小仆的意思，倒可以送一個孩子進書院幫幫周叔。

春棠自然是一萬個愿意，她沒想到主子們竟然這么快幫忙找到了活計，不僅包吃住還能進書院，不忙的時候還能聽聽課。

這簡直是春棠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春生年紀大些，性格也穩重懂事，她樂呵呵地推了春生跟著陳守仁去。

“嬤嬤，我來拿。”冬生接過白嬤嬤手中提的幾袋子菜，跑向灶房。

冬生這孩子性子活潑，在陳家呆了沒幾天，肚子里有了食就恢復了元氣，開始到處找活做。

白嬤嬤看在眼里，對春棠姐弟更照顧了幾分。

“看起來是個知恩的。”白嬤嬤遞給徐氏一副花樣子，徐氏挑著絲線配色，笑道：“春棠本身就是個好孩子，想來也會教導弟妹。”

陳兮在旁邊聽著，倒是突然靈光一現，若是冬生是個機靈勤快的，她倒是可以收他做個小廝。日后若是她有什么事不便出面，也可以讓冬生去做。

即便以后嫁出去了，有冬生在身旁，也能方便很多。

她將把冬生收做小廝的想法和徐氏粗略地提了提。徐氏聽了也覺得頗有道理，陳兮身邊只有夏荷一個丫鬟，以后嫁人有些事確實是不方便的。

陳兮帶著冬生去了一次錦繡坊，他聽陳兮的話記下了路，第二次便奉命獨自去錦繡坊拿陳兮的分紅。

“小姐。”夏荷有些不安，畢竟是一筆不小的銀子，若是冬生生了其他的心思…

陳兮淡淡道：“如果這么點錢，他都按耐不住，也不可能幫我處理日后的事務了。”

一直到了黃昏，春棠都到了門口候著。陳兮看著夏荷在身邊走來走去，心里也有些不安。

畢竟是她吩咐冬生出去的，若是有個什么好歹，她也沒有顏面見春棠。

正當幾人準備出去找冬生時，一個小小的身影出現在了陳家大門。

“附近的宅子都長的有點相似，俺迷了路，問了好幾個大娘才找到的。”冬生有些不好意思，他從懷里摸出幾張銀票給夏荷，夏荷數了朝陳兮點點頭，分毫不差。

“順利就好。”陳兮點點頭，從錢袋里摸出五兩銀子來：“這個是賞你的，你拿著。”

冬生傻眼了，他一下子跪在地上不敢接：“小姐。”

“你以后跟在我身邊給我做事，你年紀還小，每個月月俸比你姐姐少幾兩。不過，若是事情辦的好，我另有獎賞。你覺得如何？”陳兮將心中的盤算說出來。

冬生老老實實跪在地上：“小姐，俺給您干活不要月錢。俺姐說了，小姐一家救了我們姐弟幾個的命，是死千萬回都回報不了的恩情。”

屋內兩人都有些觸動，陳兮笑道：“好孩子。拿著吧，以后事情做得好，少不了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