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一片兵荒馬亂。

孟二少爺帶著他的寶貝筆袋，徽墨扛著孟夫人準備的一堆東西，兩人坐孟家的馬車奔赴考場。

陳家的院子里飄著馥郁的桂花香，陳兮愜意地癱在院子里的貴妃榻上，微風拂面，花香襲人。她手邊還擺了盤桂花凍，還有比這更舒坦的事嗎？

“小姐，夫人說，如果你想拜拜她屋子里的觀音菩薩，隨時可以去。”夏荷給陳兮上了盞茶。碧青的茶水隨風微微蕩漾，有星點桂花瓣落入茶盞。

陳兮搖搖手中圓扇，睜開一只眼睛：“說了多少遍了，娘屋子里那是送子觀音，不管文曲星的事。”她悠悠又閉上眼，她早已為他求過了。

“讓送子觀音娘娘轉告文曲星不行嘛。”夏荷嘟囔著，拿著小幾上的殘茶下去了。

無數個日夜，陳兮想起孟攸的科考，都會向各路神仙祈禱，希望一切順利。很多事這一世和前世不同了，可這件事，她希望仍如前世一般發展，不要改變。

前世薛立下場的那次，她借口給外祖母祈福在白馬寺住了三天，只為給他禱告。如今孟攸赴考，陳兮心里竟然并沒有多少緊張，只有安定。

他定然會考上的。陳兮心里有個聲音一直在重復著。從遇到孟攸的那一刻開始，陳兮的生活就一直在發生著變化，而她并不因此感到恐慌，只有心安。

江南，揚州。

少女跪在小佛堂里，黃昏的光絲絲縷縷順著她烏黑的發滑落，有光斑在她精致側臉上跳躍。她閉著眼，雙手合十于胸前，嘴里無聲地念著什么。

云錦站在佛堂門口，面上隱有焦慮之色。表小姐在蘇府的狀況愈發地差了。

老夫人近日又病了場沒有精力管事，兩個少爺便更加殷勤，拿著伺疾的理由總到玉櫻軒門口晃蕩。夫人氣焰更盛，看不慣林櫻已久，林櫻已處于孤立無援之地。

似乎只有在老夫人的小佛堂的這幾個時辰，林櫻才能尋得片刻安寧。

要離開嗎，林櫻腦中無數次閃過這句話。離開，離開這里，回到云州那個小院子里。那里院子雖然小，卻能更自由的呼吸。

可她到蘇老夫人的院里，又說不出口辭行的話了。外祖母躺在病床上殷切的眼神，顫抖的雙手，無一不在提醒著她，一旦離開，也許就是訣別。

有時她半坐在床邊照顧睡熟的外祖母，會聽到她夢中的昵嚀，聽著那一聲聲的“瑤兒”，林櫻的嘴張不開了。

蘇老夫人看她的眼神，越來越像在透過她看另一個人。林櫻知道，老夫人是在看娘親。

外頭一陣急促地腳步聲，隨之便是云錦和其它丫鬟的竊竊私語。林櫻睜開眼，身后傳來云錦的聲音：“表小姐，二姑奶奶來了。”

二姑奶奶，蘇府二小姐蘇瑛華，林櫻名義上的姨母。林櫻調整了姿勢，準備起身，云錦忙上前攙扶：“二姑奶奶是個爽利性子，心直口快。若是她說了什么不好聽的話，小姐你便裝沒聽見便行，不必和她發生沖突。”

特別是在這種時候。

林櫻點點頭，這位素未蒙面的嫡親姨母，究竟會是是什么樣的人呢？

關于蘇瑛華，林櫻只在徐老夫人嘴里聽過只言片語，也許是因為蘇老夫人的病，也許是其他林櫻不知道的事，竟讓她不遠千里趕來。

小佛堂外頭已經站了個丫鬟，連日來伺候病人，她臉色帶了些憔悴，林櫻認出她是蘇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鬟菱錦。

“表小姐。二姑奶奶去了老夫人房里，老夫人喚您過去。”菱錦打個千兒，輕聲道。

林櫻點點頭，今早剛下了些雨，外頭地有點滑。林櫻提裙步入朱紅游廊。

一路無話，一行人行至老夫人廂房外，屋檐下站兩位斂聲屏氣的婢女，穿著氣派都非同一般。

林櫻步子頓了頓，云錦跟在身后拉了拉她的衣袖，她才又提步走起來。云錦看著林櫻纖弱挺直的背，心中有喜也有憂。

那位出嫁前云錦也是與之有過接觸的，是個實實在在的美人，卻也是個最最挑剔的人。她自小就是蘇老夫人以最嚴苛的要求來教養的，房里的丫鬟婆子在她面前無一不是服服帖帖，大氣不敢出一聲的。

二姑奶奶來了，對林櫻也是一個機遇，若是二姑奶奶愿意，蘇府的這些牛鬼蛇神她都可以為她解決。可若是她對林櫻不喜，表小姐的處境只會更加危險。

上次蘇瑛華回來是蘇瑛瑤死后不久，云錦還記得她回來那天下馬車時，那能將人凍死的臉色。當夜蘇老夫人院子里便傳來激烈的爭執聲，沒有仆從敢靠近正房。后來是蘇舜泰和蘇老太爺都來了，這場紛爭才停歇下來。

林家寄了信，但蘇家沒有人去參加蘇瑛瑤的葬禮。舉辦葬禮那天，蘇家整個白天都很平靜，可云錦起夜經過蘇老夫人房外時，分明聽到了低低的啜泣和嘆息聲。

蘇家三小姐不僅僅對蘇老夫人重要，對蘇瑛華來說同樣非同一般。蘇瑛華死于難產，某種意義上，林櫻奪走了她心愛的妹妹，云錦不知道蘇瑛華會不會遷怒于她這個素未蒙面的外甥女。

“夫人，林家小姐來了。”外頭那個略高的丫鬟揚聲通報道。不是表小姐，而是林家小姐。云錦的心沉了沉，她和菱錦對視一眼，兩人心思各異。

即使二姑奶奶許久未回蘇家，仍是余威尚存。她一進蘇府，整個蘇府的風向似乎都變了。

林櫻微垂著頭，清眸中是顯而易見的譏諷。那些示好諂媚并不是因為自己這位姨母是蘇府曾經的二小姐，而是因為她在京城那實力雄厚位高權重的夫家。幾乎可以說，整個蘇府的生意都與蘇瑛華的夫家段家息息相關。

畢竟是蘇夫人千挑萬選出來的，不論蘇瑛華在段府內有多少心酸苦痛，在外頭她永遠都能挺直腰板，被別人恭恭敬敬地叫一聲段夫人。

人們總是這般勢力，林櫻很少腹誹別人，但她對蘇家這些踩高捧低的下人們也是頗多牢騷。

“櫻姐兒…”蘇老夫人聲音沙啞，卻帶了喜意。

林櫻一進屋便感覺到一道銳利地目光射到她身上，她深吸一口氣，抬頭。

蘇老夫人面色憔悴，旁邊坐了位容色極盛的華貴夫人。她的目光銳利的像兩把尖刀，林櫻只感覺自己快被她的目光射穿。

可即便如此，她的目光還是忍不住緊緊黏在蘇瑛華臉上，她這位姨母和娘的那副畫像簡直生得一模一樣，就好像看到了活的母親…

唯一不同的是，畫像中的蘇瑛瑤眼神是可愛俏皮的，而眼前的蘇瑛華則是端莊冷艷，令人不敢褻瀆。

蘇瑛華的目光突然柔和了些，她轉頭朝蘇老夫人點了點頭，蘇老夫人似如釋重負，臉上的溝壑都松弛下來。

“娘，你保重身子。”蘇瑛華站起身，向林櫻走去。林櫻沉默的等待著她的指示，蘇瑛華卻只是越過了她徑直走著。

“櫻姐兒，咳咳。”蘇老夫人捂著胸口，菱錦上前幫著撫心口。她止了止又道：“跟著你姨母。”她喘了口氣：“去吧。”

林櫻看著她撫慰的眼神，無聲轉身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