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攸的好消息傳遍了白鷺書院。與此同時，還伴著另一個震驚書院的消息。

薛立不知得罪了誰，竟是直接被革了殿試的機(jī)會，除了原本手到擒來的進(jìn)士功名。

陳兮聽了這消息，也驚了許久。雖然她也許是這世界上最見不得薛立好的人，可他觸了這般霉頭陳兮是真沒料到。

這件事完全與她無關(guān)，畢竟陳兮也沒這么大能量做到除人功名。只能說他多行不義必自斃了。

這一連串的好消息讓陳兮心情很是不錯，連帶著對進(jìn)進(jìn)出出的喬楓都多了幾分好顏色。

孟攸已經(jīng)在京城呆了不少時日，陳兮也很能理解他如今身份不同，需要游街應(yīng)酬等等，事物繁忙。一時半會估計也回不來。

午夜夢回的時候，陳兮有想過，也許他有可能不回來了。孟姣在京城，孟家的老宅也在那，也許他可以直接讓仆人們送東西上京，根本不需要再回到這個小小的云州。

而她？陳兮知道孟攸是一個一言九鼎的人，可孟攸從未真正意義上對她說過什么表明心跡的話。那些曖昧似乎只存在在陳兮腦海中。

陳兮的目光停留在筆架上掛著的墨玉“小黑”上，萬一一切都只是她的錯覺呢？

“你在哭什么？”陳兮從自己的思緒中抽身出來，對坐在對面抹淚的夏荷問道。她的哭聲實(shí)在沒法忽視。

夏荷將手中的話本揚(yáng)了揚(yáng)，抽抽噎噎道：“我真不敢相信，這話本里的主角冬娘等了公子幾年，可男主尤公子功成名就后卻要娶其他的大家閨秀！”

陳兮聳聳肩：“這不都是老路數(shù)了嘛？陳世美，負(fù)心漢什么的？”

夏荷氣道：“可我以為尤公子會不一樣的！他們兩個青梅竹馬，而且尤公子是個沉穩(wěn)性子的人，不近女色，一直默默付出幫助小姐的！”

“不，也許他不會接受高官的提議，話本還沒寫到這。”夏荷將書合上，篤定道：“這本話本不會這樣結(jié)束的。”

陳兮笑了：“不近女色不代表不愛權(quán)勢，沒有人不愛權(quán)勢。如果那個大家閨秀可以給他更好的起點(diǎn)，他為什么要回來…”她突然停住了。

夏荷看向陳兮，等著她的下文：“小姐，怎么了？”

她對面的嬌主若有所思地盯著那塊墨玉，臉色有些泛白。

片刻之后，她無奈輕輕嘆出口氣，緩而慢地湊出一道帶著苦意的笑來：“何苦來。”

夏荷站起身來，心頭漫上不安來：“小姐？”

“我沒事。”陳兮安撫地看她一眼：“只不過，我想…你得從娘那幫我要回一個東西了。”

“她又要看那本冊子了？”徐氏被女兒忽晴忽雨的舉動搞糊涂了。

白嬤嬤笑著給她遞上幾股線：“也許小姐想通了。”

徐氏點(diǎn)點(diǎn)頭，片刻又搖搖頭：“孟攸沒中狀元前，她一副要苦等他的樣子，如今他要回來了，她又放棄了？”

“夫人，其實(shí)老奴覺得小姐這般反而是明智之舉。如今云州哪個不知道孟公子大名的，哪家有適齡女兒的都想把女兒塞進(jìn)孟家。咱們小姐不想淌這趟渾水，不是更好？”白嬤嬤帶著笑低聲道。

徐氏嘆息道：“我何嘗不知道，可我擔(dān)心的，是她的人回來了，心還在別人那呢。”

她低頭縫了兩針，便將繡屏扔開了：“白嬤嬤，你把我們家的賬本拿來。”

白嬤嬤去取開柜的鑰匙：“夫人，這么晚了怎么想著看賬本了？”

徐氏沒說話，她心里頭打著自己的小算盤。不論陳兮定下哪戶人家，至少在嫁妝這方面，她不希望自己的女兒丟臉。

也許在所有人眼中，陳兮都配不上孟攸這個“香餑餑”，可陳家的人永遠(yuǎn)不會這樣想，尤其是徐氏。

是，孟攸中了狀元，年輕有為，長的也好，家世也不錯，可…萬一孟家缺錢呢？

這是只存在于徐氏腦海深處的想象。事實(shí)上，孟家不缺錢，托福于孟攸，此刻孟家正處于前所未有的風(fēng)光之中。

“夫人，城門守家的趙夫人送了禮來賀喜，此刻在花廳求見。”杜若補(bǔ)了一句：“又是帶了自家女兒的。”

孟夫人扶了扶髻邊的翡翠簪子，不耐煩道：“今兒都來幾戶人家了，幫我打發(fā)了。”

云州最大的父母官便是孟璋，孟夫人是懶得和云州這些官宦人家應(yīng)酬的。如今她兒子一朝化龍，對這些人她更是看不上了。

杜若應(yīng)是，卻沒有離去的意思。

孟夫人抬眼看她猶疑的樣子：“還有什么事？”

“還有位夫人也遞了帖子…”

孟夫人不耐道：“我不是說一概不見嗎？”

杜若咬唇：“是和大小姐相熟的陳家小姐的母親陳夫人。”

室內(nèi)靜了靜。

杜若偷偷打量眼前對鏡自照的夫人，她秀美的眉毛微蹙著，長睫微垂，似在考量著什么。

孟家花廳內(nèi)，兩位夫人相對而坐，下首還有個坐的規(guī)規(guī)矩矩的姑娘，眼風(fēng)不安分地亂飄著。

趙夫人打量著眼前的人，眼底漸漸露出不屑來。

對面坐著的婦人雖五官嬌美，面容慈和，可看穿著打扮和氣度舉止都不是高官夫人那掛的。

瞧瞧那耳間的南珠，那么小一粒，即便是她家女兒們妝奩里的南珠都不止這么大。再看看她身上的布料，云州錦繡坊的上等布料她都是如數(shù)家珍的，這料子她竟然沒見過，加之如此素凈，又能是什么好料子。

不論是什么打秋風(fēng)的親戚，還是和她一樣帶女兒來混臉熟的，趙夫人都沒把徐氏放心上。她冷哼一聲，高高揚(yáng)起了下巴。

徐氏倒沒注意眼前夫人還有這番心理活動，她正緊張著，悄悄在心里頭給自己打氣呢。今天她是瞞著陳兮來的，為的是探探孟夫人的口風(fēng)。

若是孟家完全無意，她也好正式給兮姐兒籌劃別家。

徐氏是個不擅長做這類事的人，她臉皮薄，心思敏感，可如今為了女兒的大事也不得不舍下臉面了。

素聞孟夫人是個隨心所欲的主，所以徐氏今日來也是做好了見不到孟夫人或是被她諷刺一番的準(zhǔn)備。

茶喝了半盞，花廳里趙小姐露出不耐來，被趙夫人瞪了一眼，這才收斂些。

“幾位久等了。”花廳外頭進(jìn)來個秀麗的冷臉丫鬟，令人眼前一亮。

徐氏認(rèn)出這是上次白馬寺下孟夫人馬車旁的丫鬟，想來是孟夫人的貼身人。

“夫人吩咐奴婢來請您進(jìn)去。”杜衡畢恭畢敬道。

趙夫人得意地掃了徐氏一眼，沖身旁的嫡女使個眼色，兩人站起來。

杜衡朝徐氏方向走了兩步：“陳夫人，跟我來吧。”

什么？！趙夫人臉色由青轉(zhuǎn)白又變紅，仿佛打翻了調(diào)料缸。她死死咬著唇，趙小姐見母親沒了反應(yīng)，趕緊開口道：“那我們呢？”

杜衡仿佛才注意到她們，點(diǎn)點(diǎn)頭，指了個小丫鬟：“你帶這位夫人小姐出府吧，夫人身子不適，今日不便見客了。”

這是連敷衍都懶得敷衍了嗎？！那個窮酸的陳夫人就能見，見她們就不便了？

未等母女兩個再說些什么，杜衡已帶著徐氏離開了。

另一邊，徐氏行走于孟府游廊中，心情也并不輕松。上次這么緊張，似乎還是第一次見公婆的時候，嫁給陳守仁之后，幾乎不需要她做什么必須的社交，她也樂得清凈。

事實(shí)證明，有些事是逃不開的。

昨夜下了雨，街道濕淋淋的，青石板的路面還有不少積水。

“喬師兄，這個給你。”陳兮站在家門外，將手中的棋譜遞給喬楓。

棋譜是陳守仁早上讓她拿給喬楓的，眼下看著喬楓亮晶晶的眼，陳兮頭痛起來。

但思及昨夜思慮的事，她打起精神朝喬楓笑了笑。

陳兮承認(rèn)自己有私心，但她不想掩蓋它。

陳兮沉默了一下，開口道：“師兄，我有話想跟你說…”

喬楓看著她白皙如玉的臉，微笑道：“嗯？”

“其實(shí)我…”她的目光突然滯在了喬楓身后。

喬楓不知為什么心倏然扯了扯，仿佛即將失去什么，他回頭望去。

他的同窗，那位已名滿天下的狀元郎靜靜站在街角看著他們，脊背挺直若竹，他似乎風(fēng)塵仆仆，玄清的外袍袍角上還沾了些泥水，可這絲毫無法磨滅他身上內(nèi)斂沉穩(wěn)的風(fēng)華。

喬楓不知道為什么自慚形穢起來，他回過頭來，陳兮已經(jīng)收回了目光，仿佛剛剛孟攸和她的對視只是他的幻覺。

“師兄不送了。”陳兮沖喬楓點(diǎn)點(diǎn)頭，轉(zhuǎn)身毫不留念地進(jìn)了家門。

喬楓怔怔看著她的背影，孟攸與他擦身而過，丟下一句輕飄飄的話：“你要知道，什么叫先來后到。”

他看著孟攸如同進(jìn)自己家一般進(jìn)了陳府，良久才自嘲一笑，轉(zhuǎn)身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