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待陸小魚和琦玉的是掌府韓沐。這個中年男人待人處事滴水不漏,無論對方是高高在上的盧清風,還是與自己同等境界的陸小魚,甚至沒有靈力波動的剪水派新弟子琦玉。
他總是笑臉相迎。
韓沐有一套自己的待客之道,面對盧清風可以盡情拍馬屁,因為盧清風即便不吃這一套,這也是身為下屬的他該做的。
而面對陸小魚和琦玉時,則坦誠平和些,甚至有些時候還能開開小玩笑。
有趣、風雅、穩重。
這是陸小魚對韓沐的印象,以至于她覺得韓沐不像斬妖師,反而更像混跡官場的人。
這棟臨時租來的民宅不大,災難過后,斬妖師只剩下三位,隨從們都死光了,自然不需要多大的地方。
傅金仁陪坐在堂內,另外一位同僚外出處理事務去了。
韓沐笑呵呵道:“我素來聽聞剪水派的大名,只是一向公事繁忙,還未上山拜訪過掌門大人,希望廖掌門莫要怪罪。”
陸小魚禮貌回道:“掌府大人哪里的話,能有這份心,師傅他老人家開心都來不及呢,何況斬妖府是一根百姓心中的頂梁柱,容不得分心。”
韓沐釋然而笑:“有陸小友這句話,我心里的石頭終于能放下了。”
韓沐不動聲色地瞥了眼琦玉,這個據陸小魚所說,剪水派的新弟子,一點沒有作為新人的拘謹,反而很自然,眼神中滿是平淡。
整個人神游物外,好似對什么都不感興趣,也不在乎。
奇也怪也。
盧清風走得很急,沒有把琦玉的事情告訴清遠縣斬妖府,所以韓沐也只是好奇地看了看琦玉,便收回了視線,主要還是跟這次的話事人,陸小魚交談。
傅金仁看兩人聊得熱火朝天,很想見縫插針說上一句,可半天找不到機會,只得悶頭喝茶,倒是與那光頭惺惺相惜,成了難兄難弟。
琦玉絲毫沒有注意到傅金仁看向他的眼光,他一心想著鬼物的事情,想著什么時候能看到鬼呢?好期待的說。
客套話之后,終于要開始說正事了。
韓沐放下手中的茶杯,說道:“這次金仁能把陸小友和琦小友請下山,屬實幫了我一個大忙,就在剛才,又有人來報,說城西那頭厲鬼又吃了兩個人,我要坐鎮斬妖府,一時走不開,不知二位小友能否和金仁一起,過去看看?”
陸小魚絲毫不會因為馬不停蹄開工而顯得不耐煩,相反,她很熱衷于“打工”這件事,按照傅金仁之前的說法,報酬與降服的鬼物數量且等級有關。
數量越多,等級越高,報酬自然也越豐厚。
“事不宜遲,現在就走吧。”她提議道。
不料韓沐卻不急了,說且慢,那厲鬼兇狠異常,非一般善類。
待我與你們講一講那鬼物的情況再走也不遲。
于是,花了一刻鐘,三人聽了一遍粗略的介紹,方才離開民宅。
清遠縣城西,是受災最嚴重的地區之一,光是在戰斗中被術法波及而死的人就有數千。
城西原本就是一片窮人住的地方,人口駁雜,烏煙瘴氣,多是些好吃懶做的街溜子,或是悲嘆世事不公的憤民。
這種藏污納垢的地方,最容易滋生黑暗。
即便縣衙數次派出捕快對這里進行搜查,也于事無補。
百姓生活苦。
在妖王現世之前,這里就已經充滿了人世間最負面的情緒,災難過后,直接成了培育鬼物的溫床。
三人此行的目的,是城西一條叫做“跳葉巷”的地方,按照韓沐所說。
吃人的厲鬼生前是跳葉巷的居民,二十出頭的小伙,與老母相依為命,生前受盡了鄰居的欺負,死后便化作厲鬼,隔壁一個兩口之家,已經全部被他害死了。
不過,這鬼物倒也還有些靈性,沒有喪盡天良把自己老娘吃了,反倒是憑借自己鬼物的能耐,從外面弄了不少吃的回家,讓年邁的母親在這災難之后,不至于像別人家那樣挨餓受凍。
去斬妖府上報鬼物作祟的是一個后生,好像是厲鬼生前的好友,這兩天著實被嚇得不輕,原本想著鬼物好歹是自己朋友,不會害自己。
直到他們共同的另外一個好友死于鬼物之手,他終于是屁滾尿流跑到斬妖府報告去了。
三人找到后生詢問具體情況,再讓他指路去厲鬼家。
后生叫楊蛋,帶著三人拐過一個街角,指著不遠處的一間屋子,顫顫巍巍道:“他他他……他們家就在那,你們去吧,我不敢過去了。”
看來那厲鬼著實嚇人,便不強求了。
傅金仁帶頭走在前面,一展自己男子漢的氣概。
陸小魚跟在后面,沒看他,而是一直在打量巷子周圍的居民,妖王如同一朵陰霾,一直籠罩在百姓頭上,久久不散。
她有種預感,在這凄慘的巷子里,鬼物應該不止一個。
“還真是人間煉獄啊。”走在最后的琦玉感慨道,遠遠站在外面看和身臨其境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感受。
一條逼仄的巷子里,十戶人家有九戶在辦喪事,還剩一家死絕了。
鑼鼓嗩吶震天響,悲號哭喊人凄涼。
到了厲鬼生前的家,家里光景確實慘淡,離家徒四壁只差一堵墻了。
原本昏暗的屋子,因禍得福,少了一面墻,還更敞亮了。
厲鬼生前的母親,花婆,坐在自家門檻上,看著家家戶戶辦喪事,看熱鬧。
她兒子被修羅一腳踩成肉醬,黏在腳底,早就不知道尸骨去了哪里,倒也輕松,不用埋了。
花婆見來者三人不凡,不僅沒上去招呼,竟是兩眼一閉,往門框上一靠,打起盹來。
傅金仁走在最前面,自然是最先尷尬的人。
他皺著眉頭問道:“老嬸,你可是叫花婆?兒子是不是叫李求方?”
……
“呼——呼——”
好像是鼾聲,她睡著了?!
傅金仁臉色鐵青,一個吃骨頭都費勁的老嫗而已,竟然敢無視他斬妖師?
可人家就是敢無視他,還一副“怎樣,有本事你打我啊”的神情。
氣得傅金仁牙癢癢,不過陸姑娘接下來的一句話讓他備感親昵,心情好了不少。
陸小魚蹦出來,含笑道:“嬸子,我們是斬妖府的,特意來救你兒子,你能不能給我們講講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我們”是斬妖府的,給斬妖府打工,自然是用他們的名字自報家門了。
傅金仁聽得一陣酥麻,終究是一家人嘛。
老嫗睜開眼,哼了一聲。
“我兒子是好人,不要你們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