琦玉不情不愿地留下來,找了張離和尚最遠的椅子坐下,偷偷看了眼那和尚。
視線碰撞,朝海向琦玉欠身點頭致意,這位施主,看著面善,且頗有佛緣,他發自心底地喜歡。
琦玉連忙往后一靠,收回視線,仿佛上課開小差被老師抓了個正著。
看得一旁陸小魚忍俊不禁,說了吧,這家伙還是有弱點的。
眾人落座。
“那么,下面有請朝海大師發言。”主位上,韓沐充當臨時主持人。
朝海應聲而起,一手立于前,盡顯佛家的謙卑。
“阿彌陀佛,貧僧乃河州真龍寺僧人,在游歷山河踐行佛法時,突然感應到清遠縣方向的沖天煞氣,匆忙趕到,卻發現為時晚矣,遍地橫尸,觸目驚心,即便貧僧有心為他們超度,但終究力不從心,死者眾多,經不起我挨家挨戶浪費光陰,拖得太久,唯恐生出更多厲鬼。”
“所以貧僧想辦一場簡單的法會,一起替眾魂超度,一勞永逸,還請各位出手相助,助貧僧超度亡魂。”
“大師別客氣,幫什么忙您直說。”韓沐樂得有人干他的活,現在斬妖府嚴重人手不足。
府內除了他和傅金仁,就剩那位外出去京都匯報的同僚。
要不然他們也不用請剪水派的修士下山幫忙。
若朝海大師能一次性消除城內數萬亡魂的怨氣,倒省了不少事,花些銀兩也無妨,反正給陸小魚也是給。
陸小魚微微警惕。
糟了,是來搶活的,這要是亡魂都給他超度了,頭功不就是他的了?自己這邊還能有工錢不?
難怪道士不喜歡和尚。
琦玉面無表情,聽著便是。
“大師快說嘛,愣著干啥。”傅金仁大大咧咧道。
察覺到所有人情緒的朝海,微微一笑,略帶抱歉地與陸小魚點點頭。
和尚與世無爭,但在普度眾生的大是大非上,不能因為擔心得罪人而選擇退讓。
道佛兩家向來如此,據理力爭,誰也不讓誰。
爭得面紅耳赤時,甚至會大打出手。
不過那都是幾千年前爛谷子陳芝麻的事了,自從斬妖司興起,道佛兩家被打壓后,兩者倒還成了惺惺相惜的兄弟,碰面都難得,更別說爭吵。
陸小魚沒了脾氣,雖然有些不開心工錢要被人拿走一大半,但她分得清是非,知道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
難道真因為私利而去搗亂嗎?
不會的。
朝海說道:“貧僧準備在城東設立一處法壇,需要三位各執一枚‘趕魂鈴’,從北、西、南三個方向,緩緩搖動鈴鐺,將城內怨魂趕往法壇。”
說著,從袈裟內拿出三枚金色鈴鐺,普普通通,除了上面刻有琦玉看不懂的佛家箴言,與其他掛在狗脖子上的鈴鐺一般無二。
琦玉拿著輕輕晃了晃。
鈴鐺的聲音一點都不清脆,反倒很沉悶,像是嗚咽的大鐘。
聲音悠遠,延綿不絕。
普通人聽了會直發毛。
當然,琦玉沒有感覺。
他把鈴鐺還給和尚。
朝海搖搖頭,說你們先收著。
他也不怕幾位拿了鈴鐺就跑,這東西說不上罕見,但也是一件稱得上法器的物件,你要人家幫忙,自己總得拿出點誠意吧?
“三位若是愿意幫忙,貧僧可將這三枚趕魂鈴送給諸位,不知可好?”
“好!”陸小魚搶頭說道,飛快把鈴鐺收了起來。
她瞬間又開心了。
趕魂鈴可是個好東西,能賣不少錢呢,還是山上修士用的神仙錢。
老板大氣!老板身體健康!
她在心里歡呼。
韓沐眼皮子一跳,好家伙,這和尚怕不是在做慈善,東西說送就送。
大慈大悲的菩薩,我咋就沒分到一枚呢。
韓沐有種被反客為主的錯覺。
朝海既然能這么大氣,想必也不貪圖那點斬妖府的報酬,那這報酬他就免為其難地替他收下。
這么一想,好像自己也掙了點,于是,韓沐也很開心。
大家皆大歡喜,無人有異議。
朝海便把具體的法會事宜一一說明。
法壇怎么設置,壇上擺放什么,需要幾尊菩薩,分別是誰,又需要多少人力。
包括到時候三人該在什么時候趕魂,要沿著哪些街道走。
大大小小,事無巨細。
看得出來,朝海是真心想為清遠縣亡魂超度。
商討完,已經臨近傍晚。
今天已經不可能了,將所有東西準備好,至少要等明天。
法會的時間暫時定在第二天子時。
眾人散去。
韓沐帶著傅金仁去安排人手。
朝海外出繼續超度亡魂。
陸小魚回到自己的房間。
這棟民宅雖是斬妖府的臨時據點,但房間很多,每個人都是單間,互不打擾。
從花婆那回來,陸小魚心里就有些不暢快,她想一個人靜靜。
而琦玉則去了趟糧食鋪子。
這次沒有買禮物,畢竟賣禮物的店鋪被妖王踩沒了。
他去看看老板家怎么樣了。
糧食鋪子雖然沒有被摧毀,但也受到了不小的波及,倒了幾間倉庫,糧食都暴露在外面,容易招蟲子、老鼠。
雖說如今已經成了山上修士,應該撇去世俗關系,潛心修煉。
但琦玉本來就少有世俗朋友,何況還是救命的那種。
他覺得人不應該忘恩負義。
沒想到,今天卻親眼見到了忘恩負義的人。
糧食鋪子前。
聚集了一伙人。
為首的漢子體壯如牛。
叫“董橫”。
因為妖王彌甘,清遠縣遭受了一場不亞于地震的災害,多數房子倒塌,社會秩序失衡,百姓饑寒交迫。
李樹才見狀,大發善心,開倉濟民,讓大家免費吃飽飯。
起初,人們感恩戴德,附近一條街的百姓紛紛聞聲而來。
可一間小小的糧食鋪子,怎么可能養得起這么多人。
很快,家里糧倉見底,自己都快沒吃的,李樹才不得已關門,告訴大家,我家里也沒余糧了。
本以為街坊們能理解,誰知道,他們反而對自己咒罵。
說他這個人沒有良心,難道要看著這么多人活活餓死嗎。
李樹才非常心寒,本來想做個榜樣給兒子看,結果鬧到這種地步,悔不當初讓他們吃飽飯。
今天,董橫帶頭堵家門口,揚言,若是今天不拿出點吃的來,可不要怪鄰居們不給面子,進去自己找吃的了。
報官?
哼哼,現在城里亂成一團,官府哪里有空管他們。
自求多福吧。
李憶蟬死死拽住老爹的一角,躲在后面,顫顫巍巍,擔驚受怕。
看著老爹一把年紀,還要拄著根木棒攔在門口,年邁的老頭,佝僂著背,寸步不讓。
李憶蟬瞬間濕了眼眶。
對面那壯漢,怎么看老爹都不是他的對手。
老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他……
小家伙心里亂如麻,很想念那個已經回到山上的人。
如果他在這里就好了,定不會讓這幫人闖進家里。
這樣想著。
李憶蟬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咦,今天怎么生意這么好,都是來買米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