琦玉一記手刀，連十境大妖都要躺半天。不過他今天是清醒的，故意收了勁，所以董橫很快被拍醒。

睜開眼，便是那張光頭如惡魔般的臉。

“你不要過來啊！”

他大吼。

坐在地上不斷往后挪，“咚”的一聲，撞到墻根。

李憶蟬捧腹大笑。

“別怕，琦玉不是壞人。”李樹才說道。

直到此時，他也沒有任何要報復董橫的想法，即便琦玉在這里，即便董橫之前帶人搶了自家不少糧食。

“他是妖怪！他是妖怪！”董橫還沒從陰影中恢復過來。

李憶蟬看不下去了，嗤笑道：“笨蛋！我禿頭叔是山上的神仙！不是妖怪！”

“神……神仙？”董橫一愣，之前自己完全沒有往那方面想過，隨即心中忽然松了口氣。

只要不是妖怪就好。

頓時一改姿態，跪地求饒：“神仙饒命！神仙饒命！”

“是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神仙，請神仙息怒！請神仙息怒！”

大丈夫能屈能伸，對一個神仙求饒，也不算他沒骨氣。

琦玉沒理他，看向老板。

這種忘恩負義的家伙，雖說一拳打死有些過分，但至少也得給點顏色吧？

李樹才搖搖頭。

意思是這件事你別管。

“你起來吧。”他淡淡道，語氣一如往常，是一個天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鄰居老翁，姿態祥和。

李憶蟬納悶兒了，老爹對自己的時候，怎么就沒見他這么溫和呢？

董橫有些不敢起來，眼神看向光頭仙人，帶著請示的意味。

“老板怎么說，你就怎么做。”琦玉扭過頭，果然就不管了。

董橫沒有料到，這光頭仙人竟然聽老板的，難不成是遠方親戚？

心中驚懼的同時，不免對糧食鋪老板有了新的認識。

既然對方讓自己起來，董橫也沒有繼續跪著的理由，連忙起身。

“你跟我來。”李樹才招了招手。

董橫不明所以，仍是跟了上去，不過心里有些害怕。

自己之前這么過分，這會兒李老板跟個沒事人似的，要么就是他腦子有問題，要么就是自己在做夢。

有個仙人親戚撐腰，在這清遠縣彈丸之地，還不得呼風喚雨，為所欲為？

心想，這不會是什么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吧？

董橫瞬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不敢問，不敢想。

恁高一個子，低著頭，跟在后面，像是一只剃了毛的狗。

從前門到院子，從院子再到里屋。

里里外外。

李樹才帶著董橫，在家里逛了個遍，角角落落，沒有遺漏任何一處地方。

最后來到糧倉，破損的屋頂透著光線，里面空空如也，灰塵泛著光芒。

角落，堆著半包被打開過的米，看起來還有五十來斤。

李樹才沒有說話，走進去，略微吃力地將米袋提到董橫面前，身形有些佝僂。

“你看到了，家里就剩這么點，不是我小氣，先前這半屋子米都給你們搬空了，我不留點給自己吃，難道要讓孩子和我一起餓死嗎？”

說完，還神色黯然地看了眼一旁的李憶蟬。

董橫低著頭，不敢看老板的眼睛。

“你……老板你怎么剛才不讓我們進來看，不就沒有誤會了嗎？”

“剛才？知道你們剛才一個個什么樣子嗎？群情激憤，毫無理智，我要把你們放進來，別說這半袋米，就是家里其他不能吃的東西，你們也得給我搬走。”

董橫啞口無言，僵在原地。

“行了，知道你們是餓極了才這么做，把這袋子拿出去分了吧。”李樹才將米袋交給董橫。

董橫猛然抬頭，驚訝地看著老板。

“我……我不能拿！”

“有什么不能拿的，還拿少了？得了吧，先對付對付今晚，明兒你們別再來了，都給我去山上打獵，你們啊，就是喜歡欺負老實人，外面又不是沒吃的，無非是從山上、野地、樹林里刨吃的，沒有在我這里來的容易，所以起了歪心思。”

“再撐兩天吧，撐兩天，等縣里的糧車進城，一切都會恢復正常，你們也別放在心上。”李樹才呵呵笑道。

董橫羞愧難當，在找地縫。

“愣著干啥，拿著呀！”李樹才喊道。

“可是……我拿走了，老板你怎么辦？！”

“嗯……這樣……”

李樹才拿來一個量斗，舀出一斗米。

“行了，剩下的你們拿走，我們父子倆也餓不著，趕緊去吧，別讓其他人餓久了。”

董橫接過米袋，想說謝謝，卻如鯁在喉。

緊緊握住袋子，斷裂的手骨傳來疼痛，讓他深深記住這一天。

最終，他還是沒有說出一句話，沉默著，肩頭聳動著，離開了院子。

琦玉全程都在當觀眾，看在眼里，惑從心起。

問道：“老板，你們唐國有句老話，叫‘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你這么做，不是在鼓勵他們犯錯嗎？”

李憶蟬也同樣不明白，小小的年紀，大大的疑惑。

看著兩個年輕人，早已被生活壓彎了腰的老頭哈哈大笑。

“理是這個理，但道理是死的，人是活的，得按照情況來分，像這次，要不是妖王亂世，董橫他們也用不著餓著肚子來打劫我，人在餓極的狀態下，容易干出格的事，但不能說他們本性是壞的，興許過了這道坎，他們事后會幡然醒悟，如果今天懲罰了董橫，他會以為，自己受到了應有的懲罰，將來欺負別人時，會沒有一點心理負擔，會更加肆無忌憚，反而弄巧成拙了。”

“信不信，如果我今天憑借琦玉你，讓他付出點代價，將來等你一走，他一定會加倍還回來？”

“再者，大家都住在一條街上，都是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鄰居，若是把事情做絕了，結下梁子，以后還怎么做生意？還怎么過日子？生活不是江湖，快意恩仇固然瀟灑，但更講究人情世故，不能只看眼皮子底下，要看的遠著呢。”

李憶蟬似懂非懂。

琦玉看在眼里，聽在耳里，記在心里。

唐國文化博大精深，犯錯不是鞠躬那么簡單。

聯想到今天去的花婆家，他忽然有些感想。

原來，世上還有很多事情，不是用拳頭可以解決的。

甚至，很多問題，你連出拳的理由都沒有。

以前，無論是遇見鬼級、龍級、神級怪人，還是宇宙人，琦玉都只需要打一拳。

打一拳，問題就解決了。

現在，問題都在心里，用拳頭打不到的。

琦玉抬頭，一臉崇拜地看向青崖山方向。

嘴里喃喃道：“師傅，你說的沒錯，我需要修心呢。”

李樹才打斷了年輕人的冥思，問道：“來都來了，吃個飯再走？”

琦玉擺擺手。“怎么好意思呢，家里就剩這么點米了，我還是回斬妖府吧。”

卻見老板笑意玩味地從門口摸出一根撬棍，走到空空如也的糧倉里，來到一塊地磚前。

撬開地磚。

里面赫然藏著兩袋大米。

琦玉瞪大眼睛，感覺世界觀又塌了。

佝僂身影的老頭笑呵呵道：“人嘛，總得給自己留條后路，你說是吧，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