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無話。

沉悶的氣氛一直持續到穿著唐裝的女仆們張羅著上菜。

菜不多，只有三道素菜，一個湯。

這和張旭印象中的富貴人家完全不同。

吃的不僅簡單，簡直有些簡陋。

旁邊秦月嬋看到張旭眼神不對，踢了他一腳，湊到他耳邊小聲道：“別說話，也別自己動手，一會兒有人給你布菜、解釋。”

“我倒要看看，你們家的三素一湯能玩出什么花兒來！”

秦月嬋聽出張旭話里的戲謔，她白了張旭一眼，不做解釋。

片刻后，果然如同秦月嬋所說的一般，女仆們分出四個，分別坐在幾人身后，幫他們把桌上的菜夾到他們碗里。

張旭身邊的這個，先給他夾了一片他以為是豆腐的芙蓉花花瓣。

“少爺，現在為您夾的是芙蓉雞片。以三年生涼亭土雞做主料，搭配人參、蟲草、香菇、蟹菇等多位香料烹制出高湯，再選用中體型牧養陽山雞做出的雞片。請慢用。”

張旭嘗了一口。

鮮香滑嫩，入口即化。

和他吃過的各種地方的雞都完全不同。

被這道菜的味道震驚之后，張旭才意識到他吃的并不是什么素菜。

再想想這些食材的搭配，這道菜不僅做起來麻煩，還很貴。

“少爺，現在為您夾的是鑲銀芽。上千根綠豆芽中挑選出根須粗壯的豆芽，切頭、斷尾，中間用銀針捅穿，插入事先切好，細如銀針的金華火腿絲，再用花椒炸香的滾油反復澆灌而成。請慢用。”

張旭已經被這道菜的繁瑣和浪費時間給鎮住了，他懷揣著滿滿的期待，嘗了一口。

強忍著去跟秦月嬋吐槽的沖動，張旭慢慢的把豆芽咀嚼完咽下去。

這道火腿味的綠豆芽，并不比他吃過的清炒綠豆芽好吃太多。

頂多是看起來像是在吃豆芽，簡直是浪費。

“鑲銀芽”的前車之鑒，反倒讓張旭放下了心中的震撼。

當身后的女仆，再為他夾菜的時候，他又恢復了最初的平靜從容。

“少爺，現在為您夾的是祖庵菜膽。分別用涼亭土雞、臨武麻鴨、宣威火腿、龍游烏豬豬蹄、排骨吊出金湯，只取殘留3片菜葉，不超過8厘米的青菜菜膽，汆湯后鋪好，澆上用南瓜泥上色的金湯。請慢用。”

張旭聽的熱鬧，卻也沒當回事。

他夾了一顆菜膽放入口中，菜膽的外層被滿滿的膠原蛋白包裹。

一口嚼下去，土雞的清香、麻鴨的鮮美、火腿和豬蹄的肉味，次第爆開。

吃的是菜，咽下去的卻滿滿都是肉味。

這道菜，居然在不經意間，又讓張旭驚艷了一把。

“少爺，現在為您呈上的是神仙魚。三年生涼亭土雞吊出高湯，把腌制好的鱖魚懸掛其上，受水蒸氣熱氣烹煮，魚肉自然滑落，湯中有肉無刺。請慢用。”

只聽這個做法，張旭就沒對所謂神仙魚的味道抱什么期待。

他更加不信這魚湯（雞湯？）里會沒有一點魚刺。

張旭接過湯盅，用勺子在盅里反復掃了好一陣，都當真沒找到一根魚刺。

反倒是小塊狀的散碎魚肉，在他的筷子下面來回翻滾，雞和魚的碰撞，激發出的誘人香氣，也不住的在他鼻尖環繞。

舀一勺放進嘴里，除了好喝，張旭說不出是這種復合味道到底是個什么滋味。

他甚至都不知道該說自己喝的是雞湯，還是魚湯。

雞的鮮和魚的鮮混在一起，彼此相融又依舊殘留著各自本色，碰撞中又誕生出另一種極致的鮮味。

塊狀的散碎魚肉稍微咀嚼一下，就在他口腔里散開。

淡淡的余味，讓人久久不能忘懷。

這道張旭最沒有抱期待的菜，反倒給了他最大的驚喜。

除去那道廢工廢料的“鑲銀芽”是真的平平無奇，其他三道菜都給了張旭足夠的驚喜。

也難怪，坐擁一座私家園林的秦家，吃頓飯居然這么簡樸。

只有三菜一湯。

以這些菜的選材和費事，要是真擺上幾十道菜，怕是廚師還沒急，吃飯的先就耐不住性子了。

一頓飯吃的十分安靜。

除了張旭身后的女仆在最初幫他布菜的時候，小聲的介紹菜品說了幾句。

整個吃飯的過程，再也沒有人說過話。

這讓張旭感覺很不習慣。

好在食物足夠美味，尤其是“神仙魚”極為下飯，張旭沒忍住，痛吃了三大碗。

倒也不覺得無聊。

直到酒足飯飽，女仆們撤下殘羹冷炙，才聽到潘幼蓮笑著打趣。

“張姑爺，怪不得我們家月嬋會看上你，就憑你這飯量，也足以配得上她！說起來，我見過的青年才俊也算不少，在我面前能吃的這么淡定從容，不拘小節的，也就只有你一個。”

張旭聽不出潘幼蓮這是在夸，還是在嘲諷自己。

他索性就當夸獎來聽：“謝謝夸獎，我飯量一直都還可以。不過下次請我吃飯，就不用這么麻煩了，這些菜做起來太費事，也沒什么硬菜。我吃了三碗才混了個水飽。”

“撲哧……”

一旁，秦月嬋一個沒忍住，捂著小嘴輕笑出聲：“聽見沒？我們家張旭沒怎么吃飽呢！你現在掌管著秦家大宅，卻苛待秦家姑爺。傳出去，怕是不太好聽吧？”

潘幼蓮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才又恢復：“倒是我想的差了。平時這家里，就我們幾個女人家吃飯，不敢吃的太過油膩，免得發胖。以后張姑爺再上門，我一定吩咐廚房多準備些硬菜。”

“得了！這人你也見了，飯也吃了。沒什么事兒了吧？我們走了！”

“慢著！”

潘幼蓮微微皺眉道：“月嬋，這里可是你的家，你就這么迫不及待的離開？要我說，今天晚上，你們就別走了。咱們娘……咱們倆秉燭夜談好好說說話，你覺得怎么樣？”

“不怎么樣。”

秦月嬋站起身來，臉色寡淡：“要不是看在我那死鬼老爸的面子上，我壓根就不會帶人回來。我們倆關系沒那么親近，你少跟我湊近乎！”

“如果我說，這是你爺爺留下的考驗之一呢？”

“你胡說八道！我怎么不知道？”

潘幼蓮換了個姿勢側身而坐，兩條雪白的長腿勾勒出驚人的美，她艷笑一聲道：“你要是不信，大可以去問老爺。反正，他不是被你’照顧’的好好的嗎？”

秦月嬋更生氣了，可出奇的，她居然又坐了下來。

張旭可沒做好在別人家留宿的準備，他小聲道：“那，我先走？”

“不準走！”

秦月嬋冷冷掃了一眼潘幼蓮：“你要是走了，她考驗誰去？”

張旭：“？？？”

他著實沒聽懂，這毫無血緣關系的兩母女到底是在斗的什么法。

自己好像還成了重要道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