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王府,魚雁閣。
云子縉坐在窗前軟榻上。
面前一張檀木棋桌,他手中捏著一枚黑子,正下一盤殘棋。
他一身銀藍色的繡紋錦衣,一雙劍眉微微上挑,眸底沉著深邃的寒光,神色顯得有些凌厲。白皙有力的手指上戴著一枚烏銀玄鐵戒指,正聽手下護衛瑞征匯報。
“王妃說,王爺膽小如鼠……”
瑞征小心翼翼看著他家王爺,躊躇片刻,繼續道:“還說,她不想守活寡,不想跟慫貨過一輩子……”
他從沒見過這么蠢笨的女人。
竟敢在靜王府罵他家王爺——
而且還罵得那么難聽。
云子縉手持棋子停在半空,眸光一沉,眉宇間的囂張凌厲感陡然擴散開,“守活寡?慫貨?”
那個蠢女人。
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寫!
他抬眸看向瑞征,眼神中透著一股冷然的淡漠,空氣中頓時生出一股威嚴的壓抑感。
“去,給王妃送一身舊素衣,讓她換上,就說本王身體弱,睡不踏實,命她今晚去偏廂房祈福,讓本王可以睡個安穩覺。”
云子縉對柳若嫄極其反感,娶一個笨蛋王妃回來,他已經被全京城的人嘲笑,這些他都不計較了。
偏偏這個蠢女人為了引起他的關注,故意跟他玩欲擒故縱的把戲,讓他心生厭惡。
新婚之夜上吊。
呵,這一出戲碼還真精彩!
她不是膽大包天嗎?
不是要上吊求死嗎?
那他就給她多安排一點差事。
想在王府過安生日子?
她做夢吧!
聽王爺安排完,瑞征嘴角抽搐一下,替王妃默哀。
得罪咱家王爺的下場啊……
這蠢笨王妃干的什么事,一哭二鬧三上吊。
王爺最煩這樣的作精,以后有她的罪受了!
……
新房內。
柳若嫄盯著婆子送來的一身舊素衣,臉上的表情頓時裂開了,簡直不可思議。
老天爺不會是故意整她吧。
為什么要這樣殘忍地對待她?
前世已經慘死,好容易重生一回,還要受男人的欺負和羞辱?
柳若嫄抬眸看一眼桌上的紅燭,見那點點燭淚滴落,頓時心生一股凄涼。
此刻只覺得心中憋悶得難受,好像被千斤沉重巨石壓住一樣,幾乎透不過氣來。
這是新婚之夜。
新娘剛剛嫁入靜王府,不求隆重的儀式,也不求靜王的寵愛,只想安安靜靜過一晚。
但云子縉干的什么狗事?
洞房花燭讓新娘穿一件舊衣裳,去冷冰冰的偏廂房守夜?
原主貴為尚書小姐,十七歲的豆蔻年華,容貌絕色無雙,明媒正娶,正大光明嫁進靜王府為嫡王妃,為什么要受人欺辱摧折?
狗男人。
欺人太甚!
她果真沒有料錯,靜王果然是一個陰險無情之徒。
這哪是正常人干的事?
這家伙不僅心黑,而且變態。
她本來跟靜王無仇無怨,上一世刺殺未成,兩人說到底誰也不欠誰的。
重活一世,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假裝不認識他,也算翻篇過去了。
只是她十分敏感,直覺這個男人不好惹,得想法子遠遠躲開他。
和離也好,休妻也罷。
總之跟他盡快分開,從此井水不犯河水。
誰料想——
她還沒來得及展開行動呢,對方就開始對她下手了!
她越想越氣憤,替原主不值。
大小姐一嫁進來就上吊,就算沒死成,今晚也得被黑心王爺折騰掉半條命!
不過呢,既然她取代了原主,就要為柳家大小姐討回點利息!
柳若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眼眸中透出冷意。
她前世是綺陌紅樓的花魁美人,雖說賣藝不賣身,但仍有不少貴胄公子覬覦她的美色和才華,做夢都想強搶豪奪她。
所以她早就練就一身對付男人的本事。
不管是霸道的,腹黑的,還是粗暴的,陰狠的……
她都有法子捏住軟肋,讓狗男人不敢放肆!
做戲誰不會啊?
靜王想看戲,她就奉陪到底。
柳若嫄醞釀了一下情緒,揣摩著蠢笨大小姐的人設和心理。
她突然聲嘶力竭哭嚎開,“……嗚嗚嗚,為什么我這么可憐,為什么讓人家去守夜,偏廂房在哪兒啊,人家最怕黑啦!”
初衣見她哭得厲害,也是滿心悲戚,跟著難過。
她紅著眼圈說道:“大小姐,你別害怕,我陪著你一起。”
她覺得自家小姐活得太屈辱了!
這哪是王妃過的日子,連嫁給販夫走卒的普通女人都不如。
靜王太討人嫌,一個病秧子不好好養病,大半夜沒事瞎折騰人。
大小姐太倒霉了,偏偏嫁給這么一個缺德貨!
從新房出來,初衣扶著她一路從走廊去側廂房。
柳若嫄先是嚶嚶嗚嗚地哭泣,然后整個靜王府都能聽見她的嚎叫聲。
前面帶路的婆子腦仁生疼。
這蠢王妃看起來是個美人,柔柔弱弱的,沒想到嗓門卻挺大,震得人耳朵嗡嗡響。
王府里的丫鬟婆子全加一塊,也嚎不過她!
婆子十分心煩。
她臉上表情兇狠,“哭什么哭,這里是王府,不是你號喪的地方!”
初衣連忙擋在柳若嫄面前,“這大晚上的,你別說話那么兇,嚇唬到我家大小姐,她膽子小——”
話音未落,“啪”一聲,初衣臉上挨了一巴掌。
婆子兇巴巴喝道:“死丫頭,你懂不懂規矩,這里有你插嘴的地方嗎?”
剛要繼續再罵下去,忽然眼前人影一晃,柳若嫄上前一把抓住她頭發。
大小姐連哭帶叫道:“你為什么嚇唬人家,明明知道人家膽子小,害怕……嗚嗚嗚……”
她雙手亂撲一氣。
把婆子的頭發抓成一團鳥窩。
順手拽下來幾縷頭發。
就是這個兇婆子,今晚無緣無故打了初衣兩個耳光。
她要不好好教訓一下,整個王府都當她是死人是吧?!
兇婆子疼得哇哇嚎叫。
她頭發七零八落,臉上被柳若嫄撓出好幾道血印,肚子上還挨了兩腳。
只踢得她心肝肺都疼,差點吐出一口血。
這時有兩個婆子匆忙趕來,好容易把柳若嫄拉開。
那兇婆子已經翻白眼,癱倒在地上,有出氣無進氣。
兩個婆子:“……”
王妃下手挺狠啊。
看來不是一朵小白花。
柳若嫄抽泣了一下,抹一抹根本不存在的眼淚,“不是要給王爺祈福嗎,側廂房在哪兒呢?快點帶我去吧。”
她剛才哭的時候,完全是假裝的,只是故作聲勢。
這時候哭聲收斂得很快,讓兩個婆子目瞪口呆。
她們以為自己眼花了,剛才看見的那個哭天喊地的王妃不是她。
柳若嫄收了哀嚎聲,突然瞥見回廊拐角的地方有一道人影,鬼鬼祟祟地躲在暗處。
她眸光頓時一凜。
麻蛋的,又是來監視她的!
她深呼吸一口氣,覺得有點糟心。
看來這一出戲非得演到底不行。
一個婆子把那個快要昏厥的兇婆子扶走。
柳若嫄跟在另一個婆子身后,一路往前走著,又開始嚶嚶嚶抹眼淚。
本來是假哭,但被周圍陰暗凄冷的氣氛感染,她哭著哭著,前生今世的種種不幸涌上心頭。
壓抑不住悲傷哀慟的情緒,她眼淚止不住流下來,哭聲也變成真的了。
此時是夜里,王府內一片寂靜。
只有她的哭泣聲若隱若現,哀傷徹骨,顯得無比凄涼。
初衣也一路跟著掉眼淚,心里又難過又憤怒。
這幫壞人,折磨我家大小姐——
柳若嫄剛才為了她,把惡婆子狠狠教訓了一頓,在初衣心里激起驚濤駭浪,覺得自己這輩子徹底對大小姐死心塌地了。
她生是大小姐的人,死是大小姐的鬼!
靜王那個壞種,根本配不上大小姐。
不僅病弱鼠膽,還是個死變態,讓大小姐給他祈福?
哼,祝他一輩子病入膏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吧!
初衣一邊氣憤,一邊傷心。
她家大小姐沒嫁人的時候,在娘家好好的,從來沒哭得這么慘過。
現在倒好,上吊沒人理睬,還要離開新房去守夜。
為什么要這么可憐?
嗚嗚嗚,我要哭死了!
躲在回廊角落暗處的瑞征,聽見兩人哀哀戚戚的哭聲,也是莫名感覺一陣感傷。
心里有點不太舒服。
王妃和她身邊的小丫鬟都挺可憐的。
人家兩個姑娘也沒干什么傷天害理的事。
王爺這么折騰人,是不是有點手段殘忍,心理陰暗呢?
不過他家王爺一向以變態陰郁著稱,人設不討喜,所以整個京城都沒女人喜歡他!
當然了,男人也不喜歡他。
總之遭人嫌棄,沒人稀罕他!
終于到了側廂房,婆子把燈籠掛在門口。
柳若嫄抬頭才發現,這竟是一間早就荒廢無人的破屋子。
屋內狹小簡陋,矮榻上掛了一幅破爛幔帳,兩盞油燈擺在案臺上,香爐里插著一炷香。
婆子把兩人領進房內,嫌棄地打量兩眼,不冷不熱地道:“王妃就在這兒祈福吧,保佑王爺今晚睡個舒坦覺。”
說完轉身離開,把房門一關。
屋里只剩下柳若嫄和初衣,只聞見一股發霉的酸臭氣。
矮榻上積了一層厚灰。
柳若嫄看在眼里,心底隱隱發酸。
前世她無父無母,五歲被人買走,吃盡無數苦頭,被訓練成殺手密探,十三歲賣進綺陌紅樓當花魁。
她記得第一天進綺陌紅樓,被人鎖在這樣一間破屋子里,門窗漏風,滿屋酸臭,到處是灰塵和蜘蛛網。
那時她暗暗發誓,這輩子不會再讓自己落到這樣的地方!
重生一世,她居然又要住這樣的破屋子。
“哼,狗王爺想睡個舒坦覺?他想得真美啊——”
柳若嫄停下抽泣聲,突然撇嘴冷笑,“本小姐就給他一夜驚喜,讓他激動到大天亮!”
初衣愣住。
大小姐真受刺激了,變臉這么快?
她怔怔問道:“大小姐你,你怎么不哭了?”
“這屋里又沒人可憐我,我哭給誰看?”柳若嫄擦了眼淚,忍住悲傷,嘴里嘟囔著。
她打量屋子一圈,吩咐初衣去拿個火盆來,再拿些木柴,“春寒料峭,夜里太冷,得點火取取暖,不然熬不到明天早上,咱兩人就凍僵了。”
距觀火節刺殺不到一個月。
此時仍是三月天,夜里確實有些冷。
不過她的想法是,不能坐以待斃,別人欺負她,她要把賬討回來!
好吧,要點就點一個大火盆。
讓全王府的人都取取暖!
初衣去取火盆和木柴,柳若嫄坐在窗邊的榻上,漸漸冷靜下來。
不管有多少傷痛,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的。
能重活一回是她的幸運,她不能過得悲悲戚戚,以淚洗面。
那豈不是讓狗男人更得意了?
靜王認為她是笨蛋,認為她好欺負,可以隨意拿捏,隨意羞辱——
好啊,那就讓他嘗一嘗她的手段。
要讓他睜大狗眼看看。
他欺負弱女子,要付出什么樣的代價!
柳若嫄心里盤算著,今晚先給靜王鬧騰一出。
然后明天進宮面見皇帝,趁機找借口把和離的事辦了。
順利的話,新婚第三日回門,她就能輕輕松松回娘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