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另一個人間
10.我
“煎雞蛋也是有‘道’在里面的?!?/p>
我從恍惚中回過神,眼前的正有一個小販在煎雞蛋。
下意識的看了看手中。
沒有孩子。
四處望了望。
沒有長袖或者是長發的青年,更沒有什么飛船。
感情……剛才站著做了一個夢?
應該不會吧……
小販并沒有發現我的異樣,繼續說道:“打雞蛋的時候有‘道’,煎的時候也有‘道’,煎好的雞蛋從鍋里拿出來,更是一種‘道’。”
“‘道’這種東西,就像空氣,哪里都有。”
……
小販說了很多,我是一句也沒聽到。
因為我發現了一個十分嚴重的問題,那就是除了剛才的夢之外,我竟然忘記了所有的東西。
什么也想不起來。
就像夢里的那個我一樣。
難道……
一股力量把我掀翻,我趴在有些沙塵的地上,抬起頭,看到了小販的背影。透過背影,可以看到有一個男人舉著拳頭十分憤怒的樣子。
“師弟,去師父那里?!毙∝滎^也不回的說。
“???”我還沒反應過來。
“快去師父那里!”他重復道,聲音有些嚴厲。
我有些艱難地爬起來,不知為什么內心里產生了恐懼,便真的跑了起來,我不知道師父那里是哪里,只是漫無目的的跑,朝著小販身后的一個方向。
“你跑不掉的。”
我聽到了那個男人的聲音,聲音如同來自四面八方。
11.我
我漫無目的的跑,跑到人很多的地方,他們穿著一樣的練功服,在一個巨型的建筑里進進出出,建筑的門很小,兩個人并排著走就很擠。
“師兄回來了。”
見到我,他們紛紛作揖、打招呼,也有許多竊竊私語。
從人群中走出來一個人,瘦瘦的,帶著頂有些高的帽子,他看到我,便快幾步趕過來,抓住我就往那門里拉。
“師兄快進來,他快來了,”他說著,接著回過頭朝著一眾人高喊,“你們也是,快進來!”
于是,人群如同魚一般向門涌進,我和那人在最前頭,當先踏入那座建筑。
很大很大的大廳,似曾相識。
紅色的絲綢從大廳頂部宣泄而下——我說絲綢是有原因的,因為見到這個東西腦子里想的就是絲綢。
就是說,這兩個字就像是字幕一般,看見這樣東西,下面就出來一行字用以介紹。
當最后一個人進來之后,黃金的門關閉,門不厚但看起來蠻結實。
也就在這個時間點,一種碰撞才產生的聲音開始在整個大廳里回蕩,咚咚咚的聲音居然和我的心跳頻率一樣。
不知道哪個咚,黃金的門被撞開一條縫隙。哪個恐怖的聲音從門縫里飄進來。
“我知道你在里面,”這聲音說,“出來!做錯了事就要承擔責任!”
接著便是更猛烈的咚咚咚聲。
我看著那已經殘破的門,勉強壓制住內心的恐懼和心慌,像那個人問道:“我做錯了什么事?”
他撓了撓頭:“啊這個……”
“你沒做錯什么。”
還沒等他說完,另一個聲音傳了過來,不知道為什么,聽到這聲音我內心的恐懼消減了大半,心跳的頻率也和這咚咚聲岔開了。
回過頭,一個穿著黑袍的中年人站在遠處,頭發半黑半白,眼睛里有種滄桑感。
“只不過是他認為你做錯了?!彼又f。
“那我究竟是做錯了還是沒有?”
“你說過沒有,我相信你?!?/p>
我愣愣著看著他,完全不記得我什么時候對這些事態發表過任何觀點。
“看來已經開始發作了,”他看著我的眼睛,似乎是知道我已經什么也不記得了,“我從你的眼睛里看到的東西在你小時候也看見過?!?/p>
“我是你師父,”他說。
“有我在,你便無憂?!?/p>
他不等我反應,便轉過頭,朝那扇已經破敗到隨時隨地都要被毀的門那里行走,一步一步悄無聲息卻能感受到力量。
“打開門吧?!彼愿赖?。
門被打開,門外煙塵滾滾,隱隱約約能看到有一雙黑色的拳頭。
“你要知道,只要你踏進這扇門,便是與我開戰。”
12.別人
“你應該休息。”中年人坐在血紅色的毯子上,隔著小桌子,對面坐著的是一個傷痕累累的男人,看樣子大概有三十多歲。
男人緩緩的搖頭,卻是說:“他死了吧?!?/p>
“嗯?!敝心耆它c頭。
“他是你最好的徒弟。”
“他在追殺另一個我最喜歡的徒弟?!?/p>
“所以你就把他殺了。”
“他不應該踏進那扇門?!?/p>
“對,”男人忽然笑了,“你定下的規矩,凡欲殺人者踏入宗門必殺之?!?/p>
中年人沒有接話,大概是默許的意思。
“我和他打了一架。”男人說。
“我知道,”中年人的話溫和些,“為了保護……”
“他告訴我一些事情?!边€沒等中年人說完,男人便打斷他,說。
中年人一臉驚愕,已經很久沒有人敢打斷他的話了,而且打斷他的人居然是他的出色的徒弟。
“師父,”男人盯著對面的中年人說,“我有幾個問題,請您能夠正面回答我?!?/p>
“有什么問題?”中年人似乎是有些生氣,“他那個瘋子到底說了什么?”
“他說你想殺了他?!?/p>
“真是……荒唐,可笑?!敝心耆艘汇叮行┫胄?,卻最終沒有笑出來。
“他說這一切可能都是你做的局,”男人繼續說,“一切都是為了能夠名正言順的殺了他?!?/p>
“他說那場意外是你操縱的,目的就是讓他暴怒,然后師兄弟反目成仇?!?/p>
“他說是你故意讓師弟失去記憶的,目的是讓師弟以后真的相信是他自己殺死了大師兄最疼愛的女兒?!?/p>
“他說他知道這是個圈套,他知道師弟是無辜的,但是他必須去追殺、去恐嚇師弟?!?/p>
“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名正言順的和你戰斗,為女兒報仇?!?/p>
……
中年人沉默不語,但是男人知道,剛才說的話多半是事實。
因為從他的目光里,他看到了難以掩飾的殺氣。
……
男人閉上了眼,不自覺的想到了以前的事情。
從前總是最美好的啊。
13.我
我緩緩睜開眼,發現師父的手并沒有落下來。
他的手懸在空中,眼神里此時只剩下冷漠。
“你都聽到了吧?!?/p>
我看著他緩緩點了點頭。
他笑了,笑的令人發寒。
他說:“真好啊?!?/p>
我被人推倒了,是師兄做的,當他看到我擋在他身前。
我看到他跪下,沖“師父”磕頭。
他的背影,和那天煎雞蛋的他不一樣。
除了滿身傷痕的身體,還有滿身傷痕的靈魂。
我聽到他對師父說:“你說過他是你最喜歡的徒弟?!?/p>
師父說:“以后還會有的?!?/p>
四,現在
14.我
最近一些奇怪的東西老是在腦子里閃來閃去。一會兒我是人間的小少爺,一會兒我又變成神界的一方巨擘。
這些畫面很清晰,清晰到某些瞬間我都覺得那是我自己。
而事實上,我只是主人的人形機器罷了。
我第一次睜開眼,看到的是一群充滿喜悅的人們。
他們說,你是這個世界第一個人造人,是完全有人制造的克隆體。
“我該做什么呢?!?/p>
“服從就好?!彼麄內缡腔卮?。
我被分到主人家,幫助他們起居,主人對我倒是蠻不錯,
他經常說:首先,你是個人。
“人造的,先生?!蔽已a充到。
我便在一個城市里生活著,每天生活著,為主人服務著。
直到某天,我正在修剪花園里的花花草草。那天天氣不太好,昏昏沉沉的——事實上好幾天便是如此。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我抬起頭,看著主人有些嚴肅著看著我,有些局促不安。
這時,女主人也走了過來,看得出她好像剛哭過。
主人看了看女主人,伸手將眼角的累擦了擦,對我說:“其實我一直把你當成我的孩子?!?/p>
我回答:“這是我的榮幸,主人?!?/p>
“我想請你幫忙?!?/p>
我一愣,問道:“什么?”
主人嘆了一口氣,接著說:“我的女兒失蹤了?!?/p>
“失蹤了?”我說,“主人上個星期還說小主人去親戚家玩兒了?!?/p>
“可是親戚家沒有她,”主人說,“她失蹤了。”
“哦……”我點點頭,咽了一口唾沫,才問道,“要我怎么做,主人?”
“我們希望你能把他找回來?!?/p>
“……恕我直言,”我思忖著謹慎的話語,“如果小主人不想回來,就算找到她又……”
“找到她就好,”女主人打斷了我的話,“只希望她能平安?!?/p>
說著說著,女主人又開始抽泣起來。
“晚一點我單獨找你,說一下具體該怎么做?!?/p>
最后,主人對我說。
15.
當天晚上,夢到了一個頭發半百的中年人要殺我和旁邊的傷痕累累的人,在夢里我想起了我是神,然后和那個中年人打了起來,最后將那個星球一拳打爆了。
真的是一拳打爆,那種真實感,仿佛是真的發生過。
從有記憶以來,做夢這種事還是頭一次遇到。
所以第二天我花了好一會兒時間才從床上清醒過來,而后起床、做飯。
做完這一切之后,看了看表,主人還有三分鐘就要起床了。
我趕緊拿起外套,提著昨天便收拾好了的背包,開門而去。
主人囑咐過,早晨不必見他,直接走就是。
我要做的車號稱是史上行程最遠的汽車。他要穿越平原、穿越山脈、河流甚至是海底。從這里出發,繞星球一圈,然后回到這里。
至于需要多長時間,不知道,沒有預估,因為是第一次發車,也沒有什么先例可言。
過去人們只知道做汽車可以饒星球一周,現在想試試了。
我做在座位上,抬頭邊看著電視邊吃著面包。新聞里講的是科學家發現在遙遠的星空里有一顆似乎有生命存在的星球爆炸了。
“真像我錘爆的那顆。”看著電視里星球爆炸之后所留下的灰白色余暉,我對自己開玩笑。
“哦這里面還真是不錯?!边@時,又有一個客人從車門里進來,并如此感嘆道。
之所以說又是因為幾乎所有的乘客進來的時候都會這么感嘆,原因大概是這車的外形全是太破太爛,而里面卻是應有盡有。
那名乘客沒有做我這里,而是坐在了我前面的位置。頭頂的喇叭里開始響著“勇敢的乘客,請你們準備好,馬上就要出發了?!?/p>
我看了看旁邊的座位上沒人,就把行李放在了座位上。
16.
汽車在一個小鎮停下。
夕陽西下,極目遠眺,盡是昏黃,如同暮狼歸山。
我在廢棄的加油站看到小主人。她正做在銹跡斑斑的油箱上,瞇著眼,昏黃的光照在臉龐上,明暗交界線格外明顯。
她說:“你來了?!?/p>
我說:“坐在這里很危險的。”
她撇撇嘴:“反正已經壞了?!?/p>
我說:“他們讓我來找你?!?/p>
“那他們應該是知道你知道我在哪?!彼剂恐?/p>
我解釋道:“我沒跟主人說我知道?!?/p>
她從油箱上跳下來,隨手打潑身上的灰塵。
我略微低頭,看著已經走在我面前女孩,她也抬著頭,看著我。
似曾相識。
“我故意讓他們知道你知道的,”她摟著我的脖子,笑著說,“這樣你就能來找我了。”
“我……只是一個……”
“誰在乎你是誰,”她說,“我只在乎你是不是喜歡我。”
“啊……”我不知所措。
“噯,”她說,“你到底喜不喜歡啊。”
我看著她的眼睛,不知道該說什么。
好長時間,感覺真的過了好長時間。
我點了點頭。
我們走在街上,人很少,破爛的東西隨著風亂刮,顯的格外荒涼。只有少數商店沒有關門。
我們在一個櫥窗旁駐足,里面有一顆松樹,樹上掛著些彩色的小燈。
“好漂亮啊?!?/p>
“啊,”我有些疑惑,“我記得家旁邊的櫥窗里就有這個……”
“樹更大,小燈更多對不對?”
“是這樣?!?/p>
“但是這個更漂亮。”
“為什么?”我疑惑道。
“因為……”說著,她用另一只沒有挽著我的手指了指我。
她閉上眼,“吻我,”她說,聲音近乎呢喃。
我低下頭。
一陣嘶吼聲打破了寧靜,我看著街道的遠方,一個近乎野獸般的男人在遠處看著我們。
槍聲響起,男人倒下,在地上不停的亂抓。
我看著那個男人,拉著女孩的手狂奔。
在來的路上我聽說在一些城市里不知道為什么開始蔓延一種病毒,凡是感染這種病毒的,會變的如同野獸一般喪失理智,在撕咬中逐漸消亡。
那個男人大概就感染了那種病毒。
“我們去哪兒?”狂奔中,女孩問我。
“安全的地方。”我回答。
跑了很久,她實在沒有力氣,便停下來休息。
她的嘴唇有點發黑。
“走吧,”他說,“我休息好了。”
我看著她,糾結了一會兒,說:“好?!?/p>
在臨近停車的地方,有一個房子。
我打開半掩著的門,對她說:“先進去躲一會兒?!?/p>
她看了看里面的漆黑,又看了看我,有些猶豫。
我笑著說:“等會汽車出發的時候我們再出來?!?/p>
“我相信你?!彼f著,踏進了那扇門。
我關上了那扇門,我沒有進去。
那是隔離室。
她可能是被感染了。
要是過一會兒,她沒有變成野獸,我就把她放出來。
我……
17.小時候的我
我做了一個夢。
小時候,我坐在草坪上,和星星聊天。
“星星星星,你知道我是誰嗎?”
星星一閃一閃的回答:“你和我們一樣。”
“可你是星星,我是神啊!”
“那也是一樣的?!?/p>
“……不懂?!?/p>
“以后會懂的?!?/p>
“那我會死嗎?”
“會的?!?/p>
“可是別人告訴我,神是不會死的?!?/p>
“他們說錯了。”
想到有一天我也會死,我傷心的哭了。
“小孩小孩別哭,”星星安慰我,“死有什么不好的嗎?”
“因為死了就什么也沒有了啊,”我哭著說,“就什么都結束了?!?/p>
“可是什么也沒有不代表就結束了呀,”星星回答。
“那是什么?”
“是另一個開始?!?/p>
“另一個開始?”
“對,”星星說,“所謂活著就像是去旅行一樣,死亡就是回了家,收拾好心情重新出發?!?/p>
“……不懂,”
“以后會懂的?!?/p>
“星星星星,我以后會變成什么樣子?!蔽覜Q定不再想死亡的事情,又問道。
“嗯……你會成為一個很厲害的神,還會有一個漂亮的妻子……”
“然后呢然后呢?!蔽壹敝鴨枴?/p>
“然后呢,就去各種地方旅行,”星星說,“然后忘記很多東西。”
“為什么?”
“因為有時候忘記更好?!?/p>
18.我
我再次醒來時,汽車已經在路上了。
我沒有選擇回去,而是又踏上了那輛環游世界的汽車。
有一個男孩站在過道上,他四下打量著周圍,最后看到了我。
“我是不是在哪見過你。”他疑惑著說。
我搖搖頭,嘴上卻說:“我好像也這么覺得?!?/p>
“我能做在這里嗎?”
我說:“這里已經有人了。”
“誰?”
“女朋友。”
男孩點了點頭,在后面尋了一個位子,放下包坐下。
汽車已經沒有原來那么多人了。好多人下了車不知為什么就再也沒有回來。
整個世界也不知道為什么突然變得混亂起來,從每天車上播放的新聞來看,病毒已經讓許多人瘋狂,從世界的一端到另一端。
“社會已經處在崩潰的邊緣?!边@是新聞里經常出現的一個詞。
“噯,”不知什么時候那個男孩忽然拍了拍我的肩膀,“你會保護我的吧?!?/p>
“會的?!蔽一卮?。
不知道為什么心里有那么一個聲音在對我說,你需要保護這個孩子的。
好像是答應過什么人。
我撫摸著旁邊有些灰塵的座位,行李正安安靜靜的躺在那里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