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八年,夏,上海。
三天前,慕容珊登上前往上海的列車時,送行的只有父親慕容安和幼弟慕容澈,她看著兩鬢斑白的父親,臉上充滿對她遠行的不舍時險些落淚,幸得火車即將出發才忍淚轉身離開……
火車開動時,慕容珊看著父親和弟弟的身影越來越模糊,忍了很久的淚終于流下來……
臨行前夜是她生辰,她從來沒有想過十八生日會過得那般冷清。
猶記得一年前,兄長慕容涵臨回上海時與她有約,如果她來年能考入上海的大學,一定會送她一份珍貴的生日禮物……
她實現了與兄長的約定,順利考入圣約翰大學,可是兄長卻失約了……
原本以為十八歲生日會過得很快樂,有長輩的祝福,兄弟姐妹的陪伴,未婚夫的呵護,可是一切都在一個月前徹底破滅……
定婚的夜晚,慕容珊在花園假山旁親眼看見未婚夫方云之和妹妹有私情!
她原本就不愿嫁給方云之,可父親卻執意認為女孩嫁人才是最好的歸宿,而這個小縣城,方云之是最好的人選。
慕容珊當場退婚,慕容安更是怒不可竭,隨后慕容晴與方云之均不知所蹤……
生辰之夜,慕容珊期盼一年來毫無音訊的兄長能夠兌承諾,出現在她面前,可是依舊失望……
一個月來,慕容珊足不出戶,可繼母周氏袒護親生女兒,整日指桑罵槐,冷言冷語,她念周氏是長輩,看在父親面上不與她計較,可如果在家里繼續呆下去的話就會瘋了。
慕容安阻止女兒上海求學,非要她嫁人的主要原因是長子慕容涵一年前在上海失蹤,四處打聽都無音。他自當然不愿讓愛女遠離他左右,可沒想到他親自挑選的佳婿會做出那樣的丑事?看著慕容珊這一月來的種種跡象,知道愛女心中已有陰影,既然她執意上海求學,也只得放女兒遠行……
“嗚……”當火車緩緩進入虹橋火車站,慕容珊臉上綻開笑容,既然已經決定告別過去,來到上海這座陌生的城市,即便有再多不可預測的未來,她也決不后悔現在的決定:“上海,我來了……”
……
虹橋火車站。
“二爺,黎先生怎么還沒來?”小北是個二十多歲,濃眉大眼的小伙子,看似有點站立不安,約定的時間早過,可是取貨的人卻還沒來。
沈夜劍眉微皺,烏木般的眼睛突然閃出寒光……
“二爺,是日本人!”小北輕聲道。
沈夜早已看見,他當然不怕日本人,可此刻還不想與他們交手,他身上還有更重要的使命。
日本人所到之處,人群皆避之唯恐不及,沈夜眼見他們端著槍,四處打砸,不由握緊拳頭……
他發現日本人中還夾著一個點頭哈腰的中國人,原來是經常和大師兄任一諾在一起喝酒的劉三?
他只知道劉三是個無賴,卻沒想到搖身成為日本人的翻譯?眼見這群小鬼子荷槍實彈,想起黎明那樣的文弱書生,擔心他會有危險。
沈夜見日本人出現在這里,不知他們是收到什么消息,還是例行檢查,下意識看了看身邊的皮箱……
黎明是他的朋友,兩人相識不久,卻頗為投契,箱子里的東西正是他十天前捎信要他購買的藥品。
如今西藥在上海不僅是奢侈品,更是違禁品,別看一個小小的皮箱的藥,就足以挽救上百人的生命,若是被日本人發現……
沈夜心中有些著急,既替好友擔心,又不想讓這批藥品落在鬼子手里……
“二爺……”元寶也有些沉不住氣,剛開口就見沈夜寒光一掃,不敢再啃聲。
沈夜當然知道元寶擔心什么,他今天臨出門時接到師父吩咐,要他兩個時辰后去郊外的松樹林接應大師兄任一諾。
他是“青龍幫”的二弟子,幫會的事情有很多不能擺在面上。更何況師兄的事情,師父很少讓他幫忙。今天師父既然吩咐他前去接應,就說明事情很重要……
他擔心見黎明的事情會有所耽擱,臨出門前已經讓三師弟于靖宇趕去幫大師兄,至于四師弟李大壯就先讓他去“斧頭幫”打聽消息。
沈夜有預感今天的事情與“神虎幫”有關,兩幫份屬上海灘的最大各的兩大幫派,之間素有恩怨,幫中兄弟間也常發生沖突,不過雙方都有勝負。
一個多月以前,“神虎幫”幫主柳云才因為門下弟子爭權內訌失蹤,誰都不知道他是生是死,可是最近不僅回來了,還火速處理了幫中的叛徒,與“青龍幫”之爭也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幾次交鋒都是“青龍幫”失利……
任義對沈夜恩重如山,大師兄是師父唯一的兒子,他對任一諾平日的行為雖有異議,但看在師父面上從未與他發生沖突……
兩幫的事情一直由任一諾出面,沈夜從不過問,不過今天師父交代讓他相助,說明今天的事情很重要,不能再失利。
沈夜眼看時間到了,可是他現在仍呆在火車站,不敢離開。至于師父交代的事情,如果事情順利還好,不然所有的責任都會推到沈夜身上。可即便知道這樣,他權衡輕重還是決定留下。
“二爺,大爺那里?……”元寶見沈夜已經作出決定,有些擔心。
“放心,我會給師父一個交代。”沈夜已經決定。
元寶見二爺心中有了決定,就不再想說話。
“二爺,這些東西……”小北見日本人四處搜查有些沉不住氣。
“放心,不會有事!”沈夜打開懷表,火車還有不到五分鐘就開了,按說黎明來不來都會給他一個信號。
果然,他的眼睛再次掃過川流不息的人群,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他!
沈夜心中一跳!
身影不是黎明,是他朋友宋先生!他此刻出現在這里,一定是黎明讓他來的!
果然,宋先生臨上車前,目光與他接觸后微微點頭……
“小北,元寶,我們先上車。”沈夜高大的身影站起。
“是!二爺。”
……
“小姐,玉蘭花好香啊!”小秋一下車就覺得舒服。
“是很香。”慕容珊笑道。
小秋拉著她下火車透透氣,幾天的旅途讓她們十分疲憊,玉蘭花香讓她們整個人都輕松起來。
“小姐,終于要到上海了!”小秋是個大眼睛,神態嬌憨的姑娘,火車上窩久了,下車就伸了個懶腰。
“小秋,有那么辛苦嗎?”慕容珊笑著說。
她和小秋都是第一次出遠門,三天來,在火車上她看看書,看看外面不一樣的風景,感覺時間過得很快,可是小秋就不一樣了,第一天還有點新鮮勁,第二天,第三天就叫苦不迭……
“怎么不辛苦,包間就那么大,又沒事可做,我現在覺得干活其實也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小秋笑道。
“那見到姑媽,我讓她給你多派點活干……”慕容珊笑道。
“小姐小心!”小秋還沒等她話說完,臉色大變,連忙驚呼。
慕容珊回過身子,一個少年人提著皮箱撞到她面前,緊接著右膝劇痛,就止不住:“哎呀!”叫出聲來……
“小姐,是不是很疼?”小秋連忙扶著慕容珊,沖著提著皮箱的小北大喊:“你是怎么走路的!”
“對不起,小姐!”小北急著上車,見撞著一位漂亮姑娘,連聲道歉。
慕容珊眉尖微蹙,俏臉泛紅,小秋見她的神情就知道很疼,護主心切立刻發火:“你不會走路就別出門害人!……”
她皮糙肉厚被撞幾下沒有問題,怎么這個人就沒長眼,偏偏撞著小姐……
小北不是故意的,更何況也道了歉,可小秋還這樣不依不撓,聲音也不由提高了:“你這個小姑娘怎么回事,我不是故意的,剛剛不是跟你們道歉了嘛……”
“姑娘,都是我們不好!”元寶見狀也連忙道歉,輕聲對小北說:“東西重要,不要多事。”
“哼!”小北頓時不啃聲,不過看著小秋的神情還是有些不服氣。
“怎么,看你的樣子不服氣!”小秋從小在鄉野長大,還正是“出生牛犢不怕虎!”若是被她知道現在罵的是上海灘大名鼎鼎的沈二爺的人,不知道會不會后怕。
“什么事!”沈夜見小北和元寶還站在外面,沉聲問道:“怎么還不上車。”
他身材高大,俊臉不威自怒,小秋見到他竟生出一股怯意,不敢再說話,身子微微向慕容珊靠近幾分。
“二爺,剛剛小北不小心撞著這位小姐。”元寶連忙將剛才的情況說了一遍。
“二爺,剛剛我已經道歉了”小北分辯。
“小姐,這個叫二爺的長得有點嚇人……”小秋湊近慕容珊的耳邊道。
“是嗎?”慕容珊知道小秋天不怕地不怕,她說這個“二爺”長得嚇人,不知是個什么樣子?
“既然撞到人,老杵在這里算怎么回事,你沒帶錢嗎?還不快點!”沈夜看都沒看慕容珊主仆一眼。
“是,二爺。”元寶連忙掏出幾塊大洋遞過去:“小姐,這是賠給你的醫藥費。”
“不必!”慕容珊聽這話就生氣,感情好像她們在訛錢。看沈夜模樣不差,不過聽這說話的語氣,還有渾身散發出來的那種冷漠的霸氣,就明白小秋說他長得嚇人是什么意思:“小秋,剛才這位小哥的箱子怕是碰壞了,賠他們錢!”
“啊?……哦……”小秋先是愣了,見小姐扭身離開后連忙掏出錢,數了三個銅板放小北手里:“給你!”就追著小姐上了車。
“二爺,你看這……”小北有些發愣,手里的三塊大洋不但沒送出,還多了三個銅板。
“二爺,這位小姐和她的丫頭真有意思……”元寶目睹剛才的過程,不由“撲哧”一笑。
沈夜也沒有想到結局會這樣?!他先是聽見少女清脆悅耳的聲音,然后回頭見到慕容珊就愣住了……
他從未見過這樣清麗脫俗的女子,少女肌膚勝雪,秀雅絕俗,此刻臉上泛出的紅暈更添幾分嬌美,尤其是那雙眼睛,猶如一泓清水,顧盼之間,有一番清雅高華的氣質,讓他覺得剛才說出用錢解決事情,簡直是褻瀆了這位仙子一般的人物……
“二爺!二爺!”元寶見沈夜發愣,連聲喊道。
沈夜清醒過來已不見少女身影,只聞道空氣中若有若無的留下幾分少女氣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