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滂沱大雨落在油布棚上發出噼啪聲。
陸向晚在自己的帳內醒來，耳邊傳來的除了外面的雨聲之外，似乎還有一種類似敲擊鍵盤的聲音。
他循著聲源望去，筆記本幽冷的光線剛好投射在女孩的臉上，那個影影綽綽的身影陌生又熟悉。
她的頭發松垮垮地盤在頭頂，幾縷碎發散落額前，一副大大的黑框眼鏡架在那小巧高挺的鼻梁上，此時正全神貫注地緊盯屏幕，十指不停地跳躍在鍵盤上。
陸向晚想著莫不是自己出現幻覺了？明明是個志愿者打扮的女孩，他是怎么把對方看成蘇黎的？
他支起身子從床上坐起，輕微的動靜引來的女孩直視的目光。
四目相對，他的心弦被彈撥了一下。
居然......不是幻覺！
“我來這里前，有人告訴我：先保護好自己才能保護別人。陸醫生，你這么糟踐自己的身體，以后拿什么精力去搶救病患？”
蘇黎帶著責備的語氣間分明透著濃濃的關心。
“蘇黎，你怎么會來這里？”陸向晚無視了她的責備，眼中充斥著驚喜。
見他就要下床，蘇黎連忙起身走了過去，厲聲道：“躺著不許動！”
陸向晚愣了愣，而后乖乖躺回了床上。
“蘇黎？”他的視線隨著她的腳步挪動著。
蘇黎在他的床前坐下，隨手打開擱置在床頭柜上的保溫桶。
一股紅棗的香氣頓時溢滿了這方空間。
她將保溫桶里的紅棗粥倒到碗里，舀了一勺吹散裊裊白霧送到他嘴邊。
陸向晚神色古怪地看著她，“蘇黎，我沒病！”
“沒病？那你自己吃！”蘇黎說著將碗和勺遞到他眼前。
然而，他卻突然張開了嘴。
蘇黎：“......”
陸向晚接受完投喂再次問起之前那個問題。
“我在附近采風，突然看到新聞。”蘇黎回答。
察覺到對方的目光灼熱，她又連忙補充道：“我不知道你也在這里。”
不說還好，說了倒反而讓人覺得她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嫌疑。
“如果你知道我在就不來了？”陸向晚追問，眼中笑意纏繞。
蘇黎沒有吱聲，她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看著她低頭不語的樣子，陸向晚突然傾身偷香。
“陸向晚，你！”蘇黎擦著嘴巴嗔怒。
“這對我來說是一種很好的充電方式，你看我現在，滿血復活了！”
門口，林誠被這粉色泡泡漫天飛的一幕給驚得不要不要的。
敢情平日里不茍言笑的陸主任原來這么悶騷會撩啊！
他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不忍打破連日來高壓氣氛下難得出現的和諧與寧靜。
陸向晚原本打算出去看看醫療營那邊的情況，但現在有人管束著，不管他怎么解釋自己的體力已經恢復，蘇黎愣是不聽。
當然，她也是奉了對方領導的命令——
不睡足六小時，堅決不能讓他出去！
“陸向晚，這不僅是對你自己的身體負責，更是對病患們負責！”蘇黎正色道。
“那請問我從昏倒到現在睡了幾小時了？”陸向晚問。
蘇黎看了眼時間，“四小時還不到，所以現在立刻馬上給我閉眼！”
“你會在這里嗎？”
男人那雙幽深的眸內紅血絲遍布，但眼底那簇細細的火焰又仿如純真的孩童露出的期待和希冀。
蘇黎心神微動，指了指對面簡易書桌上亮著的電腦回答道：“我在寫一個關于救援戰士和你們這些白衣戰士的故事，現在正文思泉涌，你說我在不在？”
......
后半夜的雨依然沒完沒了地下個不停，帳內敲擊鍵盤的聲音變得很輕。
這種真實的聲音回蕩在耳邊，就像是天然的催眠曲，伴著睡眠嚴重短缺的男人沉沉睡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雨已經停了，帳外天剛破曉。
救援工作還在持續，急促的腳步聲不斷從帳前經過。
陸向晚輕輕按了按太陽穴起身，有了一個好的睡眠整個人果然精神了不少。
蘇黎已經趴在桌上睡著了，他輕手輕腳走過去將她抱到了帶著體溫的行軍床上。
不管歲月流淌，她的容顏依舊如十幾歲的少女，溫淡的眉宇間仍然殘留著尚未褪去的青澀。
陸向晚抬手輕輕撥開粘在她額頭的一縷碎發，俯身落下蜻蜓點水般一吻。
或許是感應到了額頭傳來溫熱的觸感，她的眼瞼顫了顫，試圖努力地撐開眼，但最終還是被困倦阻撓。
林誠再次跑到了帳門口，看到陸向晚已經起床便走了進來。
正要張口，陸向晚伸出食指覆在嘴巴上示意他不要出聲，隨后起身替床上的女孩蓋好了被子。
“出去說。”他小聲對林誠說。
......
連續幾天的緊急救援，被掩埋在廢墟下的傷者基本上全都被救出并得到了很好的救治。
但是，天災人禍，總是有人沒能躲過劫難——
一名四十剛出頭的男子因為術后感染而離逝。
彌留之際，他受傷的妻子被推到了病床前，彼時男子因為全身插管已經無法言語。
他拉著自己的妻子，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但最終，在妻子婆娑的眼淚中，他竟是含笑離去......
生死離別，是蘇黎最見不得的場面。
當她目睹這對年輕的夫妻天人永隔時，一直盈在眼中的淚水終是奪眶而出。
她獨自來到村口遍地狼藉的廢墟堆上，望著遠處崩塌的山體獨自流淚。
山谷中呼嘯的冷風吹得她渾身冰涼，整個人也突然被抽干了所有力氣。
“你知道嗎？大龍從廢墟堆下被救出來的時候，他的妻子被他嚴嚴實實地護在身下，所以在他離去的時候，看到妻子鮮活地站在自己面前時，他是沒有遺憾地走的。”
蘇黎轉過身，陸向晚將一件外套披到了她身上攏了攏好。
他的白大褂上沾滿觸目的鮮紅，面上沉沉的表情也如一潭寂寂的死水，絲毫揚不起波瀾。
“相愛的人之間，他們總是能夠保持著此時無聲勝有聲的共鳴，在他彌留之際，我相信他們靠著彼此的眼神就已經許下來世之約。”
蘇黎有些茫然地看著他，哽咽道：“可是余生漫漫，被留下的那個要承受多大的孤單和痛苦？”
陸向晚將她輕攬入懷，而后跟他講了一個“卿似秋風，儂似蕭蕭葉”的故事。
這個故事蘇黎知道，但從這個男人口中聽故事似乎比自己看故事時更受觸動......
沉默的空氣中隱約傳來一陣嗚咽聲。
“陸向晚你有沒有聽到什么聲音？”蘇黎問。
陸向晚側目注視著她，幽幽道：“可能是我的心跳聲吧。”
“我沒跟你開玩笑。”
蘇黎豎起耳朵傾聽，并朝著聲源靠近。
確定了那嗚咽聲來自廢墟底下后，她連忙蹲下身子徒手刨了起來。
“蘇黎，你做什么？”
“下面有人，快挖！”
兩人搬開了上頭的碎石塊，很快出現了一個毛絨絨的黃色的小腦袋。
“是條狗狗！”蘇黎驚喜道。
在他們的合力下，一條受傷嚴重的金毛犬被解救了出來。
陸向晚替它做了簡單的檢查。
小家伙很幸運，它只是四肢骨折，內臟器官并沒有受損，這也算是一個奇跡。
“陸向晚！”蘇黎開口。
“我知道，這就帶回去替它治傷！”
蘇黎疑惑地看著她，明明自己什么都沒說，他怎么知道她要說什么？
陸向晚抱著狗狗站了起來，而后將視線朝身旁落了過去，目光中透出星星點點的笑意。
“別這么看著我，我剛和你說過，此時無聲勝有聲，我與你之間以后也會保持著這種共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