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那個修道院里我還有什么放不下,也就只有凱西了。”
阿比蓋爾邀請阿德里安到屋里坐下,阿德里安卻因為房間過于空曠和臟亂,只好站在一處勉強能夠落腳的地方。
為表歉意,阿比蓋爾強撐著糟糕的身體給阿德里安泡了一壺茶,期間,他們聊起了修道院的事情。
這是阿德里安第一次聽到凱西這個名字。
“凱西?”
阿德里安接過茶杯,本已經做好了喝到劣質紅茶的準備,卻沒料到光是聞到茶的清香就能知道是上好的貨色。
“那是修道院里的一個孩子,”阿比蓋爾回到自己的搖椅上,雙手捧起自己的茶杯,將白霧吹散,“如果先生有空的話,就替我去看看那個孩子吧。”
阿比蓋爾的眼睛里似乎隱藏著什么,那似乎是一種愧疚,但阿德里安知道,這是只有智者才會擁有的眼神。
他不知道阿比蓋爾的用意,但面對這名女士的請求,阿德里安選擇答應,“好的。”
“謝謝......”
阿比蓋爾好似松了一口氣,“如果是先生您的話,一定能幫到那個孩子吧......”
蒼老的女人感嘆著,露出一絲解脫的微笑,“阿德里安先生好像有很多想要問的。”
“我有一點很好奇。”
從阿德里安走進門起,就對眼前的人充滿了興趣,在與她交談后,想要一探究竟的好奇心則更甚了。
并不是對對方是否真的被惡魔附身,而是對阿比蓋爾本人。
“請講。”
“女士為什么要稱呼我為‘教授’?我甚至還沒有自我介紹過自己。”
阿比蓋爾則是露出驚訝的表情,“我把您稱作為教授了嗎?非常抱歉,您知道的,我最近的精神狀態有些差勁。”
“但是——”
“至于我為什么會知道您的名字,”阿比蓋爾露出一個得體的微笑,“您的名字在整個劍橋神學院都非常有名。”
“女士也畢業于劍橋?”
如果阿比蓋爾曾是阿德里安的校友,阿德里安也不會對此感到奇怪。
“哦,不......”阿比蓋爾的笑容隨即變得有些苦澀,又帶著些許嘲諷,“不過是,曾經聽人提起過。”
這好像觸及到了對方傷心的事情,阿德里安下意識道:“我很抱歉。”
阿比蓋爾則是有點驚訝地抬起頭,在看見阿德里安認真的面孔后,才笑了笑,“您真的是非常溫柔的人呢,阿德里安先生。”
“我只是在模仿我的妻子罷了。”
阿比蓋爾的表情突然僵住了,她低下頭,似乎不敢看阿德里安。
“那您的妻子也一定是個溫柔的人......”
那雙枯木一般的手十指糾纏,本就缺乏血色的甲床在此刻變成了更加不健康的顏色。
“她確實是。”
阿德里安的聲音越溫柔,阿比蓋爾便越是覺得自己喘不過氣來。
知道過于粗重的喘息傳入阿德里安的耳朵,他才發現低垂著頭的阿比蓋爾面色紫紺,原本睿智的眼神也變得呆滯無神。
“修女!修女!”
阿德里安一手托著阿比蓋爾瘦削到硌手的身體,一手則是想要去找藥物。
“你有罹患呼吸道或者心血管的疾病嗎?你的藥物在哪里?!”
阿比蓋爾只是沉默地搖搖頭,她的眼神里帶著滿滿的祈求,似乎是在懇請阿德里安不要管她。
這個癥狀卻并沒有持續很久,即使沒有任何外力的支援,阿比蓋爾很快就自己緩了過來。
但死里逃生的她,卻沒有劫后余生的喜悅。
“有的時候就會這樣的,”她的聲音平靜,仿佛在講述與她完全無關的事情,“即使不管,也會自己緩解的。”
“請放心,先生,我的器官并沒有生病。”
生病的,是她的靈魂。
“你不能再這樣糟蹋自己的身體了,女士,”或許是收到了妻子的影響,阿德里安有些無法忍受他人這樣的行為,“你應該去醫院。”
“您是來做什么的,先生?”阿比蓋爾那枯枝一般的手此刻卻充滿了不可思議的力量,擋住了阿德里安,“該不會只是來關心我這樣的人的吧?”
“還是說,您跟那些在這里留下印記的人一樣,”阿比蓋爾說這便解開自己的衣領,露出些許蒼白皮膚上斑駁的痕跡,“也是來尋找背德的刺激。”
阿德里安在對方解開衣扣的瞬間便轉開了視線,他紳士地將臉轉向別處,“請不要這樣,阿比蓋爾修女。”
阿比蓋爾愣了愣,隨即輕嘆一聲,“很久沒有人這么稱呼我了,我也早就不是什么修女了。”
“你幫助過很多人,女士。”
根據阿德里安事先的調查,作為修女的阿比蓋爾,無疑是一個令人尊敬的模范。
“那都是過去了,”阿比蓋爾有一瞬間的失神,她雙手顫抖地抓住自己的衣領,“現在已經不同了。”
“可以勞煩您扶我到椅子上嗎,阿德里安先生。”
“當然。”
阿德里安扶著阿比蓋爾,卻覺得自己好像扶著一張脆弱紙片,每一步,似乎都在灰飛煙滅的邊緣徘徊。
“既然女士已經知道了我的來意,那就請女士告訴我我想要的答案吧。”
坐在椅子上的阿比蓋爾就好像是沉睡去了一般,不做聲響,她一動不動地看著窗外,只有胸廓微弱的起伏。
窗外有一只白鴿,短暫地停留在窗邊緣,它梳理著羽毛,卻在與阿比蓋爾的視線相觸時,飛走了。
“我曾經也是一只白鴿,飛翔在那片高空。”
阿比蓋爾突然說到。
“什么?”
她卻不肯再多說一個字了。
“阿德里安先生為什么覺得我會告訴你?”阿比蓋爾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您的妻子沒有告訴您,女人都是有秘密的嗎?”
“如果這個秘密不會傷害到人。”
“它還沒有傷到人,如果先生您再不離開的話。”
“但它傷害到了你,女士。”
阿比蓋爾沉默了很久,她望著站在不遠處的阿德里安,悲傷如潮水般將她淹沒。
“您不應該牽扯進來的,阿德里安先生,”她低聲地說,“特別是,如此善良的您。”
阿比蓋爾還想再說些什么,卻好似被什么掐住了喉嚨,只好掙扎地吐出幾個零星的字眼:
“愛…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