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我們找錯人了嗎......？”

沈徵梓低垂著頭坐在副駕駛上，她將交叉的雙手放在大腿上，雙眼無神地望著窗外，她看見車窗外倒退的行人，那些歡聲與笑語也盡數褪去，玻璃窗上模糊地映出她的臉旁。

“我不知道，”阿德里安操控著方向盤，卻覺得自己一時間失去了方向，“我不知道，Miss.沈?！?/p>

從蘭道的口中得知凱西的死訊是絕對出乎意料的，令人更加不得不信服的是夾雜在資料最后的凱西官方死亡證明。

那個可憐的孩子是自殺，現場的照片記錄可謂是慘不忍睹：

到處飛濺的血液，被染紅的雪白墻紙，還有倒在血泊中握著水果刀的女孩，可以想象她生前宛如自虐般地用鋒利的刀刃割開自己的皮膚，那可怖的刀口橫亙在頸部，似乎隔著照片都能夠嗅到彌漫的血腥味。

凱西并沒有隆重的葬禮，她只是經由教會舉行了簡單的埋葬儀式。

她沒有家人，就連勝似家人的阿比蓋爾也先她一步離開，沒有人來參加這個古怪女孩的葬禮，陪伴她一起入土的，只有那個被生前的凱西百般呵護的簡陋娃娃。

“那一定，是另一個凱西吧......”

沈徵梓的聲音有些顫抖，比起凱西是否死而復生，她更希望那個在生前飽受了折磨的女孩就此長眠。

這或許是世界對她最大的仁慈。

阿德里安在紅燈前停下車，他轉過頭看向有些失魂落魄的沈徵梓，有點出神，直到被后方的車子鳴喇叭，他才再次啟動汽車。

這并不是回公寓的路。

沈徵梓直到看見窗外與來時截然不同的景色才發現，但她沒有問阿德里安要去哪里，此刻的她已經不在乎了，倏然展現在自己眼前的超出常理的事件，讓她有一種被世界拋棄了的感覺。

車子停在了一片熱鬧的區域，沈徵梓動作機械地跟著阿德里安下了車，走進了熱鬧的人群。

這是一個公園，大片的草地讓人心曠神怡，有成雙成對的人坐在草坪上，野餐、嬉鬧、玩耍，有的是一家人的出行，有的是好朋友的聚會，還有甜蜜的情侶，但這一切似乎都與阿德里安和沈徵梓沒有任何關系，那是屬于別人的快樂，與他們并不相同。

即使這里充斥著清新的空氣，沈徵梓的眼中卻只能看到一片血色，還有那縈繞于鼻尖的血腥。

阿德里安找了一把木制長椅，“請坐在這里等我一下，Miss.沈，我很快就回來。”

他說完就拋下沈徵梓離開了，也不知是去那里，他邁的步子很大，很快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那種孤獨感更強烈了，沈徵梓抱著胳膊，仿佛周邊的一切都與她相隔了一整個世界。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手中突然被放進了一個冰涼的塑料杯，上面是卷成一團的白色奶油，淋著棕褐色的巧克力醬。

那是一個杯狀的冰激凌。

沈徵梓抬起頭，疑惑地看向阿德里安。

“冰激凌，”阿德里安的手里也有一個，他非常不符合自己平日形象的一手拿著冰激凌，一手用白色的塑料小勺去舀，“你的是香草味，淋了巧克力醬，是最普遍被大家所喜愛的口味?！?/p>

他一邊說著，一邊在沈徵梓的身邊坐下，非常放松地靠著椅背，將冰激凌送入口中。

“教授連吃冰激凌都要先做一個調查嗎？”

沈徵梓實在是提不起興致，但也不好拒絕對方的好意，軟綿綿的冰激凌在溫熱的口腔中融化，那種甜膩的味道正在轟炸她的味蕾，向大腦傳遞一種名為“喜悅”的情緒。

“不，這是以前有人告訴我，甜品能讓人有愉悅感，”阿德里安舀起一勺粉紅色的冰激凌，“高糖的食品在進入人體以后會刺激胰島素大量分泌，而胰島素的增加則會使人體中的酪氨酸與苯丙氨酸在血中的濃度降低，相較的，色氨酸就處于優勢，而它會很快地轉運進細胞中轉化為血清素，進入人的大腦，就會產生名為‘快樂’的情緒?！?/p>

“這聽起來好像變得不那么快樂了?！?/p>

沈徵梓被對方一本正經的解釋逗笑了，雖然嘴上那么吐槽，卻沒有停下挖冰激凌的手。

阿德里安也笑了，他微微仰著頭，把草莓味的冰激凌放入嘴里。

他不喜歡有些酸味的東西。

“告訴教授這些的，是你的妻子嗎？”

沈徵梓有點糾結地戳著冰激凌，原本還保留著一定形狀的冰激凌此刻已經變成了一團糊。

阿德里安沉默了很久，“是的。”

“我很抱歉......”

“你不需要覺得的抱歉，女士，她的死與你沒有任何關系，”阿德里安將空了的塑料杯放在一邊，他的指尖依然殘留著一絲冰涼，“人死了就不會再回來了，即便回來，也不再是曾經的那個人了。我以為，沒有她的世界會是完全不同的，那將會是一個沒有色彩的世界，但并不是這樣的?！?/p>

阿德里安眼神平和地看著沈徵梓，“這個世界并沒有改變，改變的只是我們如何看待它的視角。這一點，我花了太久才明白。”

手中的杯子幾乎被沈徵梓捏的變了形，“但是，這個世界毫無疑問變了！我從來都——”

“看看前面，你看到了什么？”

沈徵梓順著阿德里安的目光看向熱鬧的人群，那些人臉上，無一不帶著笑容。

“并不是你看到了‘惡’，這個世界便只剩下了‘惡’，雖然我之前一直告訴你人心中的惡有多骯臟，但是，”

“你不能因為只看到了‘惡’，就否認人性中其他所有的善與美，我們的矛盾的存在，所以這個世界才會有那么多色彩?！?/p>

“你擁有非常強烈的共情能力，Miss.沈，這讓你將自己代入了凱西的視角?！?/p>

阿德里安的眼神很溫柔，沈徵梓幾乎沒有見過這樣的對方。

“有些人生來便缺乏這樣的能力，這使他們成為有缺陷的人，你應該好好珍惜這份能力?！?/p>

“但不要讓它控制了你?！?/p>

“為什么？”沈徵梓將變形了的塑料杯放在一邊，“教授你是怎么做到看到了那一切，知道了那一切以后，還能夠繼續以這樣的眼光......”

“因為我深知失去的痛苦，所以我想要留下所有的快樂。”

“因為我相信人類總有一天能夠戰勝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