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羨！”邵然蹙著眉，他的時間多么寶貴，哪有那么多耗在孤兒院孩子身上？

此話一出全場都愣了，這是何等的優待啊，無異于一道曙光照亮了前路。

君羨分明看到一直低著頭的小斑馬，黑白分明的眼眸亮起來，特別好看。

唐歆玥被突然落下的幸運砸暈了頭，嘴巴一開一合，小雞搗米似的點頭。

“樂先生，”韋琳琳從人群外走進來，站在了善念念旁邊，向著她笑笑，“念念可以一起學嗎？她很聰明的。”

暖心的韋琳琳，凡事都想著念念。

念念安心許多，琳琳姐來了，她不是一個人了。

柳園長瞪了韋琳琳一眼，太不知好歹了，教一個孩子已經是孤兒院莫大的榮耀，怎么奢望那么多？

出乎意料，君羨同意了。“可以。”

捕捉到了園長微表情的嚴護理員，靈機一動，“樂先生，鋼琴也不是誰都能學的？念念這孩子，唉……”她的話戛然而止，因為剛剛，似乎小南總的眼神很冰寒，她揉揉眼睛，噫，又很正常。

“護理你想說什么？”君羨問。

嚴護理心里到底打了鼓，有點結巴，“學琴要看天賦，不如讓兩個孩子現場表演一下，免得浪費您的時間。”

邵然有點感激地看嚴護理。如果沒天賦，何必勉強？

這話卻是正合君羨心意的。對于自己剛剛的決定，他現在也覺得沖動了些，很想驗證一下到底值不值得。“你們兩個，隨便摁鍵就可以，我就看看感覺。嗯？”

“玥玥，你是姐姐你先來。”人往往容易先入為主，如果玥玥表現好，也不用念念再來丟人了。柳園長打著這個算盤。

眾目睽睽之下，唐歆玥怯怯地坐到了琴凳上，她的手指在發抖。改變命運的機會也許只有一次，成了鋼琴師她就再也不用過這種暗無天日的生活了。

做好了心理建設的唐歆玥，回想著剛剛念念的鎮定自如，深吸口氣，摁下琴鍵。

沒有怯場，甚至全程保持著微笑，很享受的樣子。

對于一個八九歲的孩子，已經足夠好。但對于君羨還不夠，因為剛剛他聽到了更棒的！

走下琴凳的唐歆玥，握著小拳頭給善念念加油。“念念，好好表現。”

善念念捏捏自己的手指。被這么多人注目，她本能地不自在，一時僵在當地。

君羨似乎看出了女孩的心思，鼓勵的溫暖眼神，“放輕松，彈錯了也沒關系。你就當……我們都是空氣，或者當我們都是你琴音的粉絲。”

善念念受到了鼓舞，走過去，坐上琴凳，歪著小腦瓜，卻沒有彈。

她在想一個很嚴肅的問題，彈哪首？C大調還是F小調，貝多芬還是肖邦。她最想彈的是《命運交響曲》，可惜沒學會。

就很悲傷。

別人讀不懂她的悲傷，等的都不耐煩了。

“快點啊。”

“能彈就彈，不能彈就下來。”

竊竊私語。

君羨很有耐心，不急不躁。

算了算了，善念念放棄糾結，隨便吧。

于是，她隨便地彈了普羅科耶夫的《降B大調第7號鋼琴奏鳴曲》。

人們看見清麗嬌艷的貓眼少女，看見她如玉潔白的流暢手指，似琴上作舞的仙子，帶起重重旋影，看見如波疊浪無休無止的旋律，看見抬起落下的弧度優美的手臂，她眼中盛著輝光，飛揚如詩。

彈的是什么無所謂，此刻的善念念驚艷全場。

下巴掉了。

眼珠子掉了。

臉，也掉了。

“是她！真的是她！”

君羨無比確定，“這幾乎是百年難遇的天才，她為鋼琴而生”。

如此高的評價，小南總和柳園長瞠目結舌。

他幾乎沖過去，到善念念近前，像看著寶藏一樣打量女孩。

“念念，你叫念念，你愿意和我學琴嗎？”

抬起手指的善念念去看韋琳琳，如果琳琳姐同意，她可以學，這樣以后也可以彈給她聽。

倘若沒有人聽，學琴做什么？

韋琳琳喜不自勝，連連點頭，就差抱起她舉高高了。

念念太棒了！

善念念笑著點點頭，回了兩個字，“可以。”

君羨剛剛也說過這兩個字。

至此，這場慈善演奏畫上了圓滿的句號。君羨同南善恒、柳園長商議，鋼琴留在孤兒院，他每周會抽出一天時間來教孩子。

南善恒毫無異議，大手一揮同意了。

*

夜，靜悄悄的。

房間里孩子們都熟睡了，均勻平靜的呼吸聲此起彼伏。

善念念還沒睡，睜著大眼睛瞪著天花板。

她數到了1099只斑馬，還是全無睡意，閉上眼睛，都是落下來的十指，根根如玉，親吻著鋼琴。

翩飛如蝴蝶的翅膀。

接著，善念念向著虛空之中，伸出了雙手，指尖下摁，是彈鋼琴的姿勢。

她以黑夜下的房間為舞臺，以空氣為琴鍵，彈奏一曲無聲之樂。

君羨教過的每一首曲子。她一一復習，溫故知新。

隨著節奏的加快，扯動氣流的變化、被子的窸窸窣窣聲音，有孩子睜開了眼睛，看見了如夢游一般的善念念。

一個人坐起來，兩個人……

燈亮了！

所有孩子都在看善念念！

她也多了一個外號，“黑夜里的小怪物”。

*

君羨第二次來孤兒院時，手里還提著兩個禮物。

一個是迪士尼的白雪公主，一個是玩具小斑馬。

園長柳淑臻提前帶著唐歆玥和善念念等在園區門口，看見君羨手中的玩具，客套地說：“樂先生，你樂意教孩子，大家都感念你，還帶什么禮物呀？”

“就是一點小心意。園長，你就叫我君羨好了。我以后固定時間過來，您就不用迎我了。”說著，君羨將公主禮盒和斑馬玩偶遞上前，朝著倆女孩示意，“玥玥、念念，選你自己喜歡的。”

哪個少女不想當公主呢？唐歆玥看到白雪，嘴角直向上跑。可她知道她是姐姐，強忍著抱上去的沖動，向著善念念說：“念念，你先選。”

君羨留意著兩個孩子的表現，唐歆玥說完，嗓音都有些顫抖了。善念念起初很高冷，沒什么情緒。當她聽到唐歆玥讓她先選時，她果斷地抱過了斑馬玩偶，像要被搶走了似的轉過身。

天曉得，她之前的小斑馬葬身火海，那個小斑馬陪伴了她五年。沒想到，這個剛認識一天的鋼琴老師，給了她這么大的一個驚喜。

君羨愣愣地注視著，女孩猶自輕顫的肩膀。他沒有聽到園長的委婉埋怨，“這孩子，高興地連謝謝都忘了說”；他也沒注意唐歆玥的輕松、喜悅，如愿以償。

君羨沒有說，他在選禮物時，本意都是買小公主的，可當他看見斑馬玩具時，第一時間改了主意，直覺她會喜歡。

他看見小斑馬女孩抬起了胳膊又放下，再回身時，陽光在她身上渡了層暖金，女孩眉眼明麗，還帶著一點水珠兒，她攤開了自己的掌心，上面有一顆圓潤的白雞蛋。

“給你。”

這是昨晚韋琳琳帶給她的，她沒舍得吃，攥在手心里一整天。

她記得媽媽說過的話，別人對自己的善意和幫助，自己傾盡全部也要回報一二。

她最貴重的東西，莫過于一枚雞蛋。

君投之以斑馬，我報之以雞蛋。

人生第一次，君羨收到了一枚雞蛋的禮物，帶著少女的溫度。孩子的赤誠心意，比世上所有金錢珠寶都貴重。她的眼底有直達心底的碎星笑意。

他便笑著接了。

后來，君羨回家后將雞蛋浸在熱水里，加熱后小心翼翼地吃掉了。不曾想，他吃壞了肚子，以至于后來的一段時間，他見到雞蛋就恐懼。

當然這是后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