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末,大明京師的天氣已經逐漸的轉涼。晨曦從天際邊徐徐的升起來,照耀在京師充滿著古老歲月氣息的巍峨城墻上。
首輔韓爌完成和崇禎的“約定”。五十萬兩白銀由京中大小錢莊、票號、當鋪湊出來,用數十輛馬車送到皇城的內庫中。于今日離開京師,致仕返鄉。
韓爌歷經四帝,萬歷二十年進士,東林黨元老。他今日致仕,朝堂上大部分的文臣都來送行。
南城的右安門前,放眼看去,盡是緋袍大員。
東林黨此時的牌面啊!
在原來的歷史中,崇禎皇帝利用袁崇煥興大案,將東林黨清掃一空,至此之后,周延儒,溫體仁分別為首輔,東林黨在朝堂的勢力被全面的壓制。
韓爌侄兒韓垠帶著韓府的數名老仆等在官道上,等候著自己的叔父“謝幕”。
在天子清理“鳴鳳”陶崇道,顯露出陰沉的心思時,他就有些擔心、害怕。果然,不到三個月,他叔父就罷首輔。而且還被罰50萬兩白銀。
老家那邊據說還有人不想給錢,縱然叔父和他父親聯手都壓不下去。但在錦衣衛校尉上門緝捕“殺人者”,高懸頭顱后,滿族噤若寒蟬,乖乖交錢。
惜別匆匆無柳條,瘦馬單車出玉橋。
城門前,韓爌的目光一一掃過視線所及的大臣們,心中一聲長嘆,作揖行禮道:“老夫謝諸位前來相送。”
送行的大臣中計有閣臣:李標、錢龍錫、孫承宗、李邦華。
六部尚書:吏部天官王永光,戶部尚書畢自嚴,禮部尚書何如寵,兵部尚書王洽,工部尚書張鳳翔,刑部尚書喬允升。左都御史曹于汴。
眾人一一回禮。錢龍錫從家仆手中拿過美酒,給韓爌斟一杯,道:“虞臣兄先后作相,老成慎重。引正人,抑邪黨,天下稱賢。如今圓滿歸去,我等豈能不來相送?請!”
“請!”韓爌一口飲盡。
心中五味雜陳。天子明旨是:詔賜白金彩幣,馳驛遣行人護歸,悉如彝典。這算得上圓滿致仕!
但是,他的銀子運到內庫里去,滿城文武誰能不知呢?焉知日后這些人的日記里會怎么寫?他韓爌一生功業、清名付之東流!
今年正月,御史任贊化彈劾溫體仁。帝曰:“進言者不憂國而植黨,自名東林,于朝事何補?”
他并未當面反駁。回去后上奏:人臣不可以黨事君,人君亦不可以黨疑臣。但當論其才品臧否,職業修廢,而黜陟之。若戈矛妄起于朝堂,畛域橫分于宮府,非國之福也。
這些話,天子聽進去了嗎?恐怕是一個字都沒有!閹黨之后,立即打壓東林黨。他這里是序章!
酒過三巡,翰林院侍講學士黃道周等人做詩送行,左中允文震孟親筆書寫,贈送。
“謝諸位!”韓爌拱手一禮,坐進馬車中,帶著侄兒韓垠,坐在馬車中,沿著官道回老家山西蒲州。
他也沒有留下什么要記載進史書的言語。第一,那日在南臺的召見,還有五十萬兩白銀入內庫,將他的使命感,歷史感都打掉了。他說不出口,且何必去惹人笑話呢?
第二,他心里對天子還是有些意見的!但他不是那種強勢性格的大臣。他并不想觸怒一個掌握著錦衣衛的天子。他有家有口的。
在滿朝的大臣目送中,在躍然升起的朝陽中,韓爌一行人身影落寞的離去。
韓爌作為協助天子欽定逆案的首輔,就此罷相離京,這昭示著一個時代落幕。
同時,這又是一個時代的開端!
…
…
明太祖定國家制度時,就設立了內廷二十四衙門。其中就有專門管理內庫的機構。
韓爌的這個上午,崇禎正在帶著王承恩、張彝憲、王永祚、周延儒、孫元化在內庫里查看他的“收獲”。
五十萬兩白銀堆放在皇城里護城河畔的內庫庫房里,那放在木箱子里雪白的銀錠看得簇擁著天子的二十幾個小太監們呼吸急促!
財帛動人心啊!
王永祚這個死太監一眼就看出天子心里正爽,笑道:“奴婢為皇爺賀喜!”
其余幾名太監紛紛跟進,“奴婢賀喜皇爺!”
崇禎哈哈一笑。看著滿屋子的白銀,心中總算是稍微有點底!一文錢難倒英雄漢啊!
大明的國家財政早就破產。五十萬兩白銀,就算是杯水車薪,也總比沒錢好。
銀子既然入庫,就得花錢了。
崇禎負手吩咐道:“彝憲,替朕好好看著內庫。內廷錢糧、庫房的相關衙門歸你管。你和大伴、老高碰個頭,定下全責。再明文報給朕知道。”
說罷,再道:“財政一支筆!若是內庫的銀子少了,賬目不清楚。朕唯你是問!”
王承恩應了。張彝憲跟著諂笑著跪地叩頭:“奴婢謝皇爺恩典。一定不負皇爺所托。”他當司禮太監,在政治上確實有權力。但哪里有這樣管著錢糧的實權好?
太監么,就愛銀子!
明史:張彝憲,莊烈帝朝司禮太監也。廷臣競門戶,兵敗餉絀,不能贊一策,乃思復用近侍。崇禎四年九月,以彝憲有心計,令鉤校戶、工二部出入,如涂文輔故事,為之建署,名曰戶工總理。
崇禎對明史還沒熟悉到這份上,但他和張彝憲接觸幾次,發現這中年太監還是很機靈的。便將內廷后勤部長的位置給他。
“起來吧。”
這時,錦衣衛同知董琨從外面進來,一身飛魚服,躬身行禮道:“陛下,韓爌離京了。”
崇禎點點頭,繼續吩咐道:“玉繩(周延儒),你先支取五千兩白銀,負責組織邸報的抄寫、印刷。”
周延儒在二十歲時連中會元、狀元。此時他也不過三十六歲。官任禮部右侍郎。
崇禎二年三月,他在文華殿中受到崇禎皇帝的召見。君臣二人密談很久。滿朝人都知道周侍郎深得圣眷,乃是補位閣臣的不二人選。
但不知道為何,周侍郎在五月份時突然又失去圣眷。直到前些時日,袁督師離京,他才重回到天子身邊、權力的中心。
答案當然是皇帝換人了!
崇禎對明末的兩位奸臣周延儒、溫體仁還是有印象的。而他和周延儒接觸之后,發現這位曾經二十歲文魁天下的文臣,智商當真是高的驚人。非常善于揣測圣意。
而他也需要這樣的人!
但是,這次閣臣的空缺,崇禎直接將李邦華補位。加東閣大學士,入閣預機務。他對李邦華還是很看重的。
李邦華治國能力不行。但是具體到一件事上,他會非常的努力去做好,而且為人講原則。
這次提拔其實對朝堂的變動并不大。中極殿大學士孫承宗在大明門外,原五軍都督府中辦公。專管軍事。李邦華協助。而作為閣臣,兩人都有票擬權。
由此形成仿北宋東西兩府四宰相的格局。
他對周延儒的安排是,加禮部尚書,將通政司右參政管理邸報的權限移交給他。
至于周延儒心里想不想的通,崇禎是不管的。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周延儒寸功不立,不做事,就想著靠奉承天子的幾句話當閣臣,這是不可能的。
其實崇禎很不理解歷史上的朱由檢的做法。
對于文臣而言,閣臣就是最高的頂點。這樣的職位,就像是吊在驢子前面的胡蘿卜,是要讓驢子拼命拉磨干活的,怎么能夠隨便的許諾給大臣呢?
十七年換了五十多個宰相!這不僅不利于政治穩定,同樣極大的削弱了閣臣的政治地位和吸引力!
不值錢了嘛。
周延儒躬身道:“臣遵旨!”實話說,這次閣臣位置空缺,天子沒有簡拔他入閣讓他著實失望。但終究是加官兩級,在文華殿中能有一個座位。
他大致能體會到天子的意圖:邸報辦的順天子之意,就能升閣臣。
…
…
崇禎抬手示意,再吩咐道:“初陽(孫元化),火器制造,自今日起不再歸工部所有,所有工匠全部轉給兵部、樞密院管理。內廷兵仗局亦如此辦理。
初陽,朕任命你為兵部侍郎,先支取五萬兩白銀,專門負責火器打造。”
孫元化時年四十九歲,當即在內庫的庫房里跪拜行禮,聲音哽咽的道:“臣遵旨!”
在大明做官,進士是第一流的。他一個舉人飄零半生,今日被天子一言簡拔到兵部侍郎的位置上,如何能不感激呢?
崇禎將孫元化扶起來,勉勵他道:“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袁元素(袁崇煥)對你制造火炮的才能可是大加贊賞。朕相信初陽你的能力!”
孫元化,天啟年間舉人。師從徐光啟學西洋火器法。孫承宗舉薦為兵部司務,在遼東筑臺制炮,因功進兵部職方司主事(正六品)。和袁崇煥是舊識,一起參加了寧遠大戰。
崇禎初,袁崇煥起復,孫元化隨即起復任寧遠副使。
前不久,崇禎詢問登萊巡撫的人選。孫承宗舉薦許譽卿,袁崇煥舉薦的就是孫元化。崇禎最終選擇了許譽卿,但就勢將孫元化調到京中來,任工部郎中,專門管理火器、大炮打造的事宜。
稍微熟悉明末歷史的人,誰不知道孫元化是大名鼎鼎的火器專家?
奈何在原本的歷史中,這又是一個被冤殺的人。
一代軍工兵器專家隕落于崇禎五年。
…
崇禎又交代了王承恩把內廷里的兵器、火器制造的機構、工匠全部交給孫元化。在兵器制造上事權如一。
張彝憲臉上帶著苦笑。這銀子才入庫,就已經支取掉了五萬五千兩。邸報、火器制造后面估計還要花錢呢。錢不經花啊!
崇禎將事情吩咐下去,花掉一部分銀子后,帶著隨行的太監們回西苑。
他心里很清楚:這點銀子不夠的!
搞銀子的目的,是為了應付兩個月后的“京城大戰”。所以,他搞來的第一批銀子,重點是放在鑄造火炮上!
要加強城防啊!不要再出現炮轟大明總兵滿桂的破事。
孫元化就是火炮專家。五萬兩銀子只是第一期的款子。
為此,連輿論宣傳——邸報,他都暫時不準備大動干戈,只是把善于體會圣意的周延儒放在上面。統一貨幣鑄造銀元的事情更是往后推移。
但這還只是鑄造火炮的開銷,回頭給將士們的獎賞呢?依舊沒有著落的。
所以,還得接著干,接著搞銀子啊!
這時,小太監王彰進來匯報道:“皇爺,首輔李標和次輔錢龍錫求見。”
“宣。”
…
…
十七年春,李自成陷蒲州,迫爌出見,不從。賊執其孫以脅。爌止一孫,乃出見,賊釋其孫。爌歸,憤郁而卒,年八十矣。
——明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