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邊的澇災總算是在一個月后有所好轉,無論是民間還是朝堂都對此舉贊賞有加,而對我的言論也逐漸多了起來,無非是大帝姬體察民心,勤政為民,昭華國有這樣的帝姬是極大的榮幸。
但我知道這些都不是自己的功勞,在下了朝回寢宮后會倚在真正“體察民心”人的懷中,告訴他百姓都是如何夸贊他的。
謝景辰聽著我聲情并茂的講述笑得很開心。
一晃三年過去了,隨著年歲漸長,我身為大帝姬協助母后掌管朝政,無論是處理內部政事還是外部戰事皆盡心盡力。而母后也因身體原因逐漸放心將一些事物全權交于我處理,這樣的日子雖忙碌卻也充實。
而我和謝景辰也會趁著巡查的機會一起出門,看落日熔金,暮云合璧;賞松山薄霧,平江秋月。
我的手拉著他的手,走過大街小巷。我告訴他路邊檐下掛著的燈籠有多好看,長橋盡頭升起炸裂的焰火有多震撼。
我買了好吃的桃花酥塞進他嘴里,望著他鼓鼓囊的臉龐笑得合不攏嘴;謝景辰也會趁我不注意偷溜到一邊去,等到我狼狽找到他恨鐵不成鋼想要責備時,又從懷中取出做工精巧的海棠簪,在我卻驚訝又羞澀的神情中輕輕簪在我的發髻上,溫聲說:“這只簪子襯得娘子一定很好看。”
我們坐在河道旁的草坪上,看著眾人小心翼翼地將手中的河燈放置在水中,蜿蜒飄游向遠方。
我靠在謝景辰的肩頭,與他十指相扣,身旁的造型各異的燈籠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糾纏在一起藏在身后的樹林。
“我們可要說好了,要這樣一直一直在一起,你可不能離開我。”
我看著水中搖搖晃晃的河燈,又轉頭看向身旁溫潤如玉的人,一字一句,像是說著誓言般堅定:“我這一生,也就認你謝景辰一個人。”
他的頭亦是偏向河燈的方向,我想他若是能看見,視線也一定落在那點點光亮上。
然而他卻長久的未出聲,我以為是周遭太吵鬧他沒有聽見,正準備再問一次時卻聽見他說:“好。”
謝景辰轉過頭來看我,明明雙眼覆著白練,我卻能夠感受到他目光灼灼,似烈焰一般直直燒進了我心底:“我向天上神明起誓,絕不會離開你。”
清香漸起,微風拂面,心神隨著鬢角的發絲一起蕩漾在溫柔夜色中,他的唇畔貼著我的,將情思揉碎在了這繾綣的溫柔紅塵中。
我時常以為我的人生是最完美的了,我只需要在這平坦的道路上和身邊人一起穩穩當當地走過去直到終點,這就已經足夠了。
可就在這天氣氛壓抑的朝堂上,我卻突然意識到,人生似乎并沒有那樣的一帆風順,你想要達到某一個預想的期望,就要不斷地劈斬阻擋在路上的荊棘,可即便如此,美好的終點也依舊遙遙無期。
起初我還未意識到今日大臣口中打了勝仗即將歸來的將軍究竟是誰,可就在那將軍威風凜凜地走進大殿跪著向母后請安時,我望著她身后濃郁如血色一般的戰甲披風,一顆心宛如石沉大海,沉重的難以呼吸。
“兒臣給母后請安。”
我下意識地看向坐在龍椅上的母后,她的神情辨不出悲喜,只是捂著嘴咳嗽了兩聲,淺淺抬手示意階下人起身:“免禮。”
此后朝堂之上發生的事情我記不太清了,頭腦混亂像是塞滿了漿糊。
直到回去自己的寢宮,阿昭奉了涼茶讓我醒了醒神,我才從方才的震驚和惶恐中恢復過來。
誰能想到三年前比武會上一別,如今再見已經是赫赫有名的北疆將軍。
之前就知道北疆長時動亂邊境問題久不見好轉,可一日突然出了位很厲害的將軍,在那條件艱難之地苦守一年,帶領著眾將士們從北疆人手里奪回了好幾座城池。
此番也是在將士們面前立下了威信,朝堂之上大臣們也時常有贊賞之意。我也對這位來路不明的將軍充滿了好奇,但是當我問母后此人是何方神圣時她卻有些含糊其次,說是什么軍隊里自己選出來的,她也沒有很清楚。
如今想來母后當初遮掩的話語都是有了緣由,那立下戰功的將軍并不是其他人,而是我那久未謀面的大姐姐,寧薇。
原是如此,原是如此。
一時間我心頭憤怒難擋,這樣重要的事情竟無一人告訴我,他們這樣藏著掖著究竟是為了什么。
但突然心中又被緊張焦慮的想法所占據,她一個北境將軍,為何突然在這時回到了都城,是來邀功?還是別有目的?
我心亂如麻,連平日里最愛聞的寧息香都無法安撫我此時的不安。
“殿下。”阿昭亦是滿面愁容地守在一旁,咬著嘴唇猶豫了許久,才小聲開口:“奴婢聽說了一些事。”
我轉頭看向她,皺緊了眉頭。
“大公主此番回宮,好像是,好像是認祖歸宗來了。”
認祖歸宗?
她本來就是皇室人,認什么祖歸什么宗啊。
“說是帝君前些年為大公主謀了婚事,而在北疆的這三年里大公主也的確是迎了昔日說婚的秦程銘將軍的大兒子秦君為夫,還誕有一女。這次回來也是將丈夫和孩子帶回宮中,在陛下面前露個面。”
阿昭越說聲音越小,她為難地抬頭看我一眼,吞了吞口水道:“奴婢也是聽人說的,也不一定是真的,殿下莫往心里去。”
我的天啊。
這,這都是些什么啊。
我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立了極大戰功的長公主帶著家世顯赫的丈夫和孩子回宮,我單憑一個大帝姬的身份站在他們面前微小的可憐。
我一時陷入了無盡的煩躁中,卻在無意間抬眼發現,謝景辰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門口,平日里溫柔的笑容在此時這般情況下莫名的多了份凄涼。
我不知他聽見了多少,只知道這些年我們一直遮掩的事實被赤裸裸地拎出來和他人作比較,他的心痛不比我少。
除去他沒有身份,身后沒有勢力龐大的家族背景做支撐,還有更為重要的一點是,我們沒有孩子。
是的,我們成婚三年有余,卻沒有一個孩子。不論是他還是我對待此事都很積極,無數的補品和坐胎藥源源不斷地送進宮來,我的肚子卻一點動靜都沒有。
為此我總是對外說自己的身體還沒有調理好,若是要孩子可能會吃不消。
因為我清楚作為一個儲君,除了基本的執政能力之外,還要能成功誕下皇嗣,開枝散葉乃是大事。若是不能有孩子,我和謝景辰要面對的,可不只是風言風語這樣簡單。
我卻突然有一絲的慶幸,慶幸他看不見,不然我眼中的慌亂凄楚會被他盡收眼底。
謝景辰緩步走來,站在我身邊環住了我的肩頭,我趁勢將腦袋靠在他溫暖的懷抱中,閉緊了雙眼。
我聽見了他一聲微乎其微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