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笙住院四天了,始一只見過她家阿姨送了兩次營養湯,她的繼母打了次電話問她什么時候出院,給她安排了相親。
她拒絕得狠厲干脆,惹哭了繼母,她的生身父親便怒氣沖沖來替愛妻討公道。
杯子碎了一地,水漬四濺,原本插進手背的吊針滴答滴答流在地上……滿室狼藉,刺鼻又壓抑。
始一不過是出去替金笙買點衛生用品而已,耽誤十幾分鐘,回來便見這副慘狀。
金笙原本白皙嬌嫩的臉因為生理期,因為憤怒而血色盡褪,顫抖著身體抬起那只胡亂拔掉針而流了些許血的手,指著門外,讓面前同樣憤怒不止的男人滾出去。
“金笙,我是對不起你媽,但沒哪對不起你吧?從來沒打罵過你,要什么我盡量都給了,打架惹事我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給你處理,你這倔脾氣爛德性,人家林曼擔憂你二十七八的人了找不到好男人,替你物色許久你還不領情!一副沒人教養的模樣,丟我臉!”
金笙的父親金重山有一條腿是假肢,高端順直的西裝褲把弊端遮住,站得筆直威風。顯然用盡全身力氣怒罵,氣得粗喘不停。
金笙說父母是因家族利益而聯姻,金重山為了林曼開車逃婚遭遇車禍斷了一條腿,即便是這般狼狽不堪,他還是未接受金笙那溫柔賢淑的母親。
作為一個勇敢追求愛的男人,始一敬佩他。
作為一個父親,始一看不起他!
什么叫沒人教養丟他臉?撇得這么干凈是不認同金笙這個女兒了?
“滾!你滾!”
金笙怒目圓睜,咆哮喊著。
明亮刺眼的燈光下,金重山高舉的大手就要扇下去,始一奮力踢了門一腳,喊道“金先生!”
他轉身看著她,眼里盡是輕蔑,背過手輕嗤一聲。
大學時金笙和人打架始一都在場,金重山便不喜歡她。這副高階級人士睥睨眾生的模樣她見怪不怪。
把東西放在一側,始一仰頭迎視他的不屑,說“金先生,養不教,父之過。金笙母親去世早,她即便如你口中說的那么不堪,那也是你的責任過錯,自己丟自己的臉怎么賴到她身上來了?
聽說你夫人喜歡去寺廟拜佛,金先生不如也跟著一起去虔誠懺悔,說不定佛祖會指點迷津。”
“金笙一個千金小姐變成這樣,就是你這市井丫頭帶壞的!也難怪,爹媽都死了,沒人教你什么是尊老愛幼,知書達理有教養!”
初聽這句薄情諷刺的話語,就是那次打架被念輕舟帶到警局后,始一架著金笙出來便遇到金重山,他把金笙帶上車,回過頭如是羞辱她。
她那時哭的不能自已,淋著大雨打不了車回學校,便崩潰的蹲在地上求父母把她接走。
念輕舟撐了一把黑色的大傘默不作聲扶起她,與章南尋一同開警車送她回的學校。
再聽這話始一淡然一笑,直視著金重山那怒火中燒的圓目,說“嗯,我沒教養是爹媽死了,所以喜歡和有教養的人討教。敢問金先生,金笙倔脾氣爛德性丟人臉,難道連爹也沒了?”
金重山氣得顫抖,半頭白發未顯慈和,揚在半空的手青筋暴起,似要將她扇到地獄去。
“你敢打她我就把視頻發出去,金玉集團董事長打女人,保證讓你一夜爆紅!”
抬眼望去,金笙拿著手機錄視頻,雙目猩紅瞪著金重山。
金重山放下手,盯了始一半晌又哼哧一聲,轉過頭對金笙說“你再討厭我,吃喝用度都是我的錢買的,不想著回報我就算了!今天起,別妄想從金氏拿到一分錢,你那破公司我看能撐幾日!”
金重山拿過床邊的精致拄拐,傲著背離開。始一把金笙摟在懷中,任她哭透自己的衣衫。
世界涼薄,兩個缺愛沒關懷的人,學會了互相取暖。
滿室藥水的味道,胸前又是金笙的鼻涕眼淚,待她恢復如初,始一便嘆著氣嫌臭。
忽然懷念起城南“易筑枝屋”的香水,便問金笙“你那小荷妖妖還有么,借我洗個澡噴點?”
金笙搖搖頭,“前幾天就沒了,要不你去幫我買一枝?”
因為裝香水的容器是用木枝掏制而成的,細長精美,文雅復古,便都說買一枝。
金笙拿著紙巾擦始一胸口的眼淚鼻涕,忽地扯著唇角嘖嘖嘆道“臭芒,你這飛機場堪比后背啊,就……就不想著提升提升?”
她的倒是圓潤豐滿,始一瞥了一眼不屑道“胸大無腦……”
“嗯……你聰明,平胸又絕頂。”
絕頂?切,始一把一頭長發甩過她臉,挑挑眉“長發及腰,嫉妒?”
金笙聲音霎時提高幾個度,說“嫉妒?我一個披肩短發的鮮肉不斷,你個長發及腰的還沒人娶!”
說完倆人皆是一愣,念輕舟說過待她長發及腰,他便十里紅妝。
金笙欲開口道歉,她笑笑搖頭表示無礙。
夕陽遠去,晚霞開幕,城南“易筑枝屋”只在每周一三五下午至十點開門。現在是周五六點半,金笙讓給她買香水,趕過去也來得及。
易筑的香水價格統一,都是五百一枝。于始一還是有些小貴,以前有錢的時候也奢侈過。
金笙轉了兩份錢過來,讓始一也買自己的。
她創業初期,始一哪能分割她的一點皮毛。
坐公交來不及,始一打車過去的。將是周末雙休,又是下班高峰期,車堵的水泄不通,到的時候已經九點多了。
易筑枝屋旁邊是個高檔娛樂會所,進出的人非富即貴,當然也免不了魚龍混雜。
香水店開在這樣的地方,時常有出手闊綽的金主給女人買。你情我愿,果斷干脆。
方下車走了兩步,就見“蜜斯會所”門前有個高大的熟悉身影在打著電話。
黑色休閑褲,黑色短袖,簡單的衣著卻將他顯得穩重大氣,挺拔于徐徐夜風中。
自前日楚曦和從醫院離開后,始一再未見過他。
能去會所玩樂,看來恢復得挺好。本想上前和他打個招呼,就見里面出來個美人,在他外公壽辰上見過的那個女生。
一襲收腰白色連衣裙,將她腰肢顯得盈盈一握,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楚曦和掛了電話,同她聊了什么,把美人逗得笑靨如花。
香水店要關門了,始一識趣的從一旁走過。
易筑枝屋是獨棟房子,三層樓,裝修大氣簡單。一進門是片紫色風鈴,開得神秘妖艷。越過一條青石小路便踏上原木連廊,連廊爬滿飄香藤,正姣姣開著桃紅色的花。
正式進入店鋪,門前有汩清澈的水流自假山落下,客人進店前要洗手。一側的木架上放有一次性腳套,須一塵不染的進去。
整個店里沒有服務員,沒有導購,只有一個佛系的老板在打著游戲。
進門右側墻壁上有香水的陳列位置圖,始一仔細找著小荷妖妖,在二樓中間一列。
店里的設計也很有意思,應了那“枝”的蘊意,屋內左側是棵巨大的假樹,枝丫分散樹葉點點,最粗的三根枝丫分向左中右,藤蔓自上垂下,香水便被系在上面。
裝香水的細長木瓶根據名字顏色不同,有紅有綠,有粉有白……如小荷妖妖,就是荷花淺粉的瓶身。
唯一讓始一掃興的是這香水實在掛得過高了,努力墊著腳夠著瓶身還是不能將其解下。
她挫敗的嘆了口氣,雙手叉腰,昂著頭憤憤看了眼那還在半空旋轉的小木瓶,似在嘲笑人。
“兩天不見,學會視而不見不理人了?”
一只修長大手自她頭頂伸出,解下木瓶,溫潤清冽的聲音自身后傳來。
始一驀一轉身,碰在那熟悉的雪松胸膛,站得逼仄一個不穩就要向后倒去,被楚曦和眼疾手快拉進懷里。
又是貫耳的咚咚心跳聲,還是分不清誰的。
在滿室清柔的燈光下、淡淡香芬中,那張精雕細刻的臉比這些藝術品還要俊美,有冠玉的清俊,有軍人的剛毅……始一有一瞬的怦然心動,如處玄幻夢境。
“咔嚓”一聲,一道刺眼的閃光燈閃來,她回過神一把將楚曦和推開。
羞紅著臉看向門邊,老板端著個相機,傻呵呵的笑著,說“俊男美女被香水吸引,共取一瓶邂逅,把這照片做成海報廣告,保證我這小屋客人絡繹不絕,嘖嘖,奇才!”
老板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永遠一身寬松禪意衣著,頭發齊肩,綰了個半丸子頭。面容端正,一雙吊梢眼里滿是打算。
楚曦和嘴角噙著笑把香水遞給始一,緩緩朝老板走去,一拳杵在他的肩上,說“也不是不可以,不過我的出場費有點高,十萬吧?”
老板揉著肩膀,抽著一邊嘴角,喊道“十萬?你明目張膽的敲詐啊!”
二人互動隨意,看來很是熟悉,朋友?
“女朋友?”
老板滿眼笑意打量著始一,問楚曦和。
她尷尬的擺擺手,以為楚曦和也會解釋,怎知他卻說“我倒是想,你問人家愿意么?”
二人淺淺笑著,目光不同,含義不同。
她只當是他開玩笑,便坦然處之,順順耳邊的頭發莞爾一笑,說“你要是早些表白,或許我會考慮,可惜……”
〔可惜,你有女朋友了,我也不是會插足別人感情的人。〕
楚曦和笑容漸隱,眸子在溫柔燈光下暗下去。[可惜,你心里還有他?]
正付著錢,楚曦和問“你換香水了?”
“嗯?”始一尚未反應過來,他為什么這么問。
“在德國的時候,我好像記得你的是檸檬和青草的味道吧?”
他看著她手里的淺粉色小荷妖妖,若有所思。
“哦沒有,這是給金笙買的,香水太貴,我早就沒用了。”
付了錢,他還抱著手依靠在門邊,她問“要走嗎?我回去了。”
他緩緩開口,“叫什么名字?”
不知所問,始一反應了好一會兒,才知他問她用的香水名,“青檸寞寞”。
這款產品的廣告始一在學校門前的公交車站看過,文案故事說的是悠悠青草渴望芬芳,奮力滋長,追逐檸檬。為愛奮不顧身,終是寞寞一人。
與念輕舟分手后,始一覺得自己就是那悠悠青草,住不進大樹的心里,便替了西柚與茉莉的那款“柚莉殤殤”。
“老朱,去給我拿一枝下來。”
楚曦和轉頭喊了句正坐下準備打游戲的老板。
老朱嘴里叨叨兩句,腳步輕快上了三樓把香水拿下來,“使喚老板,一千!”
“哦。”
楚曦和付完錢拉過始一的手就大步流星離開,片刻身后傳來微信收款提示音“微信收款,二百五十元!”
“楚曦和,你大爺!”
老朱憤力咆哮,把始一逗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還以為他急匆匆拉著她走什么事呢,原來是付錢罵人啊。真是幼稚得可愛,哈哈……
出了大門,楚曦和才緩緩放開她的手,低著頭注視著她,淺淺笑問“為什么不和我打招呼?”
額,不當電燈泡這種美德難道是錯?
“看你和女朋友聊的很嗨,就沒過去打擾你們,不是不理人。”
她滿臉真誠的解釋,誰知他臉色一怔,半晌笑了出來,“想象力真豐富。”
風有些大,烏云密布,看來要下雨。一縷頭發被吹到嘴邊,他抬手輕輕柔柔替她撩開,說“她不是我女朋友,是女明星蘇幕遮,碰巧在會所里遇到,她出來和我聊了幾句就走了,都是問候我外公和父母的。”
哦,解釋這么多干嘛,她又不在乎。
始一微微頷首,看了眼時間快十點半了,得趕緊回去。走到路邊抬手招車,被楚曦和按下,“喝一杯吧,許久未見咱倆還沒好好聊過?”
聊什么?不會出爾反爾要談賠償吧?她現在食不果腹,窮的一筆……
未等她回應,他兀自拉著她進了會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