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月影斑駁的回廊下,于琦、是儀、許劭三個未眠人不約而同的發出一聲嘆息。
還是于琦忍不住率先開口道:“咳,我一直沒想明白,使君臨終前跟我說的第一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許劭把身子藏在回廊的陰影中,頭也不抬的道:“使君當時剛醒,可能不太清醒,我覺得他應該是想說‘諸罪在我’吧。”
“諸罪在我,你可繼之”?
于琦低聲重復了一遍,心中恍然:這么說就解釋的通了。
劉繇的意思應該是把罪過都攬到自己身上,以自己的名聲為代價,不惜污了自己的身后名,也要給于琦繼承他的勢力鋪平道路。
剛才劉繇還稱呼于琦為侄,如今看來,這哪里是什么侄兒,分明是親子待遇。
“于府君可想明白了?”許劭嘆了口氣,語氣沉重的道:“希望你不要辜負了使君的厚愛,罷了,這天下終究不是以前了。”
說著,許劭談興漸無,意興闌珊的道:“我去幫著料理一下使君的后事,別的事我也不管了,都交給你們了。”
看著許劭蹣跚的背影,于琦心中涌起一絲同情跟不忍:作為靈帝時期走過來的中原名士,許劭可以說是親眼目睹、親身經歷了大漢王朝的衰亡;許劭自己的經歷,也可以看做是王朝末期的一個縮影:從年輕時的鮮衣怒馬,到中年的顛沛流離,緬懷過去,卻無力改變現狀,只能眼睜睜的走向窮途末路。
何其哀也。
由許劭又想到了劉繇,或許也是同樣的想法吧,若非滿腔悲憤,又怎會死不瞑目。不過跟原來時空中的結局相比,劉繇還是幸運的,他雖然已經死了,卻沒有完全死,最起碼在生命的最后關頭,他選定了自己的繼承人,讓于琦繼承了他的遺志,而不是跟原時空那樣,身死道消。
前事不忘后事之師,前人的悲哀正是后來者的動力,激勵著后來者不斷攀登,免得步入前人的老路。如不能鑒之改之,那不就成了“后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后人而復哀后人也”。
那更悲哀。
想到這里,于琦一掃心中哀意,騰起萬丈豪情,就連半夜廝殺帶來的疲勞也一掃而空。是儀一直在悄悄的關注著于琦,于琦的神態變化都被他看在眼里,當于琦目光炯炯的望過來的時候,是儀恰到好處的微微抬頭,正好跟于琦四目相對。
“子羽兄”,于琦目光灼灼的望向是儀:“你可要幫我啊。”
正打算大展拳腳,于琦卻尷尬的發現:他手下缺人啊。雖然他即將繼承劉繇的萬余部下,勢力即將急劇膨脹,但是卻缺少帶頭干活的人,尷尬的事莫過于此了,無奈之下,于琦只好把主意打到是儀的身上。
面對于琦的請求,是儀含笑點頭,答應的很痛快:“春耕這段時間暫無戰事,我不急著返回丹陽,有什么事,府君盡管吩咐就是。”
是儀的態度曖昧,讓于琦有些拿捏不準,就仿佛一位大齡相親女面對獻殷勤的直男相親對象表現出的若即若離的態度一樣,拉手算什么?那啥算什么?除非拉手那啥那啥領證生孩子一條龍,否則絕對不會宣稱已經確定了關系。
不過怎么說呢?就像只要牽手就能滿足的直男一樣,是儀只要肯出力干活,于琦就很滿意了。
“事不宜遲,咱們現在就帶齊印信趕去曹虎嶺大營,待天一亮,就召集眾將士接管軍隊,然后馬不停蹄奔赴各縣,誅除盤踞各縣的豪強宗賊。”
“府君且慢”,是儀伸手攔住于琦道:“我有一言相告,請府君參詳。”
“什么事?”于琦有點間歇性急性子,現在又正在興頭上,恨不得立刻行動,面對是儀的阻攔不禁有些疑惑。
“接手軍隊不難,府君可想好了以什么名義出兵?”
嗯?
于琦心中一動,他又不笨,之前只是急于接手那萬余軍隊而忽略了一些事,現在被是儀提醒,腦海中頓時浮現出一些念頭,遲疑道:“你是說……”
是儀點頭:“不錯,正是要師出有名,現在這名正好是現成的。”
“諸縣豪強宗賊攜帶部曲私兵,聚于彭澤,席間刺殺使君,致使使君傷重不治而亡,形同叛逆!府君秉使君遺志,大義在手,當順天命而撫民怨、興義兵而討逆賊。”
于琦眨巴眨巴眼,消化著是儀的話:果然跟他想的一樣,把屎盆子扣到豪強宗賊的頭上,反正他們都已經死了,死無對證,這話還不是于琦想怎么說就怎么說?
這樣一來,就真的是大義在手,師出有名了。
而且還有一點,就是把劉繇身上“屠戮宗族豪強”的惡名給洗掉,不用擔心污了劉繇的身后名,劉繇臨終之際的那句“諸罪在我”也就不成立了。
不過讓于琦疑惑的是,是儀明顯早有定計,為何剛才當著許劭的面不說呢?許劭本就因為是儀定計擒殺宗賊、污了劉繇的身后名而深恨于他,如果是儀剛才就把這個能洗掉劉繇污名的計劃說出來,就能大大緩和跟許劭的關系,甚至能消除掉二人之間的芥蒂,是儀這么聰明的人,為何不說呢?
于琦當即就把這個疑惑說了出來。
面對于琦的詢問,是儀笑了笑,若無其事的道:“這件事我提出來不合適,由府君來說最為合適。”
說著,是儀朝著哭聲漸起的后院努了努嘴,說道:“夫人跟三位公子都在,子將先生也在,府君現在過去將此事告之,時機恰好。”
于琦抿了抿嘴,心情有些復雜,在是儀的催促下,這才轉身往后院走去;只是于琦也不愿貪是儀的功勞,到了后院,面對哭泣不已的劉夫人以及三位公子,當著許劭的面,把這個計劃說了一遍,同時提及這個計劃出自是儀之手,知曉原委的許劭面色復雜的拉著劉基給于琦行禮致謝。
面對痛哭不已的孤兒寡母,于琦實在無心多待,寬慰了幾句之后,便轉身離開。
隆隆的腳步聲打破了春夜的寧靜,于琦跟是儀一馬當先,在數百于氏部曲的護衛下出城南下。
此時,月隱星疏,天際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