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洛獨自進了山，讓柿餅和楓在一起玩。
他采了不少治療外傷、調理內腑的草藥，回到村中神社的時候，桔梗正在做功課。
等桔梗做完了功課，李洛已經將那些草藥初步處理了一遍，然后還調好了一種簡易、但是效果不錯的藥膏。
“你這是…做什么？”
桔梗問道。
那青年就回答道：“先幫你采些能用的草藥吧。”
“你是頂頂厲害的巫女，靈力很強，身手應該也不錯，可再怎么說，你也是個女孩子，你的體質、力氣，都和普通人沒有什么區別。”
“而且，你的力氣其實是不如那些壯年男子的，也未必能比那些野獸強。”
“如果來不及張開結界，一只普普通通的狼，潛伏在你身后，也是能輕易咬傷你的，巫女也是人，既是肉體凡胎，那便是一樣的脆弱。”
“我看你收集了不少常見病、以及治療風寒需要的草藥，兩個女孩兒肯定用不了那么多，要采這么多類型的也不容易，但你還是做了在常人看來沒必要的事情。”
“我想，這應該是你無償提供給村民們的吧。”
“難怪他們的氣色看起來都還不錯，沒有什么暗疾。”
“我按照你這里的草藥種類，找了一些回來，還采了些適合治療外傷的類型回來。”
“也不知道這里的夠不夠用？你先看看，如果不適合，下次你要進山，或者去除妖辦事的時候，我再和你一起去好了。”
桔梗抿了抿那檀口丹唇，雖然面上不顯，可其實聽到李洛這些話，她心里是很歡喜的，就像從夢中醒來，園中最喜歡的花朵已然開放，這一場夢，如此地盛大，令人感念。
——雖然錯了身份，雖然他是個妖怪，還是遠渡重洋，來自大魏的妖怪。
可他也是第一個，拋開了桔梗那巫女的身份、圣潔，乃至聲望，只將她當做一個平常、美麗的女人來看待的人。
無數人指望著她，可到頭來竟是一個大妖怪，認為她也需要保護。
拋開那些次要的東西，只是單純的照顧她、喜歡她。
喜歡她。
有那么幾個瞬間，清麗秀雅的巫女怦然心動。
可是，理智一回籠，想到那些確確實實存在的問題，桔梗的心頭就微微蒙上一層烏云，那些尋常女子的柔情、少年男女的旖旎便被屬于巫女的沉著壓在了心底。
“多謝你了。”
千言萬語，在此時此刻也只化為這么一句簡單的感謝。
或許因為她是桔梗，是哪怕只是平平常常的一句話，聽起來也要比旁人更來得信服。
別人或許只是口頭表示，而她卻是真真正正記在心上的。
記著對方的善意，自己也隨手播撒善意。
“把手給我。”
青年的一句話，又讓桔梗愣住了，她望著那墨衣青年的目光，不禁有些古怪起來。
——該不會是遇到變/態了吧？
＃巫女的弓箭說它癢了＃
但青年也反應得很快，他看出了桔梗眸光中是什么意思，這巫女小姐又在猶豫什么，那冷白的臉龐上也不由浮現淡淡的羞赧來，只是強裝著不在意，轉過頭去不看她，道：“我…我才沒想做什么壞事，更不可能真的要你的手，只是想給你上藥而已，我自己的手勁自己清楚。”
桔梗這才反應過來，他是說抓她手腕的那一下。
既然誤會了人家，她心下也有些不好意思，眼角眉梢亦透出幾分難為情的情緒來。
桔梗低下頭，說起話來倒難得有些溫吞了，“那…就是我誤會你了。”
她稍稍挽起一點兒手腕處的衣裳，道：“我自己的確不方便，也不想讓楓擔心，如果你想幫我，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要麻煩你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在情緒之下說了這樣一番話，但說完桔梗就后悔了。
——因為怎么樣，都不好意思。
而且，他們之間的接觸是不是也太快了點？
這就到可以互相上藥的地步了嗎？
不過，李洛給她上藥的時候，確實很正經，目不斜視，也沒碰她的手掌、花朵般白皙柔軟的手心，他只是看著那皓腕凝霜雪，多了塊原本沒有的、顯得有些突兀、卻是由自己造成的青紫色，微微蹙眉，難免顯出幾分歉疚來。
然后，他用自己調制的藥膏，輕輕涂抹在那塊淤青上，還用習武之人的手法揉開淤血。
“這是我老師以前配的方子，不會刺激肌膚經絡，但是效果很好，哪怕是幼童都能用。”
“這種手法也能讓淤血更快散去，我和師弟師妹練劍習武的時候，常有磕磕碰碰，都是用這些。”
青年的動作很克制，可指尖卻是如火般的炙熱，點到即止，不曾過多冒犯。
但仍是讓巫女臉頰染上極好看的顏色，就像三月的桃花雪，映著那將將要開放的杏花。
其實誰沒有臉紅過呢？他們只慶幸神社外陽光正好，太燦然太和煦，照到目光所及之處，也掩蓋了少年人的情動。
不過，說到底，誰也不知道究竟是掩蓋了，還是渲染了那情愫。
聽了李洛如同話家常一般的幾句話，桔梗也漸漸放松了下來，無形之中，兩人的距離又拉近了許多。
“剩下的藥膏，我裝到瓷瓶里了，你每日涂兩次，不到三日就會盡好了的。”
“那手法也不難，你以后也可以自己試試，身上酸痛也能好得更快。”
桔梗接過那瓷瓶，道：“我明白的，謝謝你，我一定會好生使用它們的。”
末了，她又忍不住笑，“真不知道你一個妖怪，怎么比我這個巫女還懂治人類的傷？”
她的聲音感嘆渺渺若天際之云，“這一片的村子，乃至武藏國的許多地方，都只靠我一個巫女，常常還要兼任陰陽師的工作。”
“所以，這樣的小事，我自己可能都未必會注意，倒難為你能為此費心了…”
可李洛卻不覺得這是小事，“是你太不在意自身才對。”
“正因為要戰斗，要面對比你肉身強大太多的妖怪，才更應該時時注意自己。”
“所謂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人，你要用弓箭，要使其他武器，不管你要使什么，手腕都是重中之重，容不得絲毫的大意。”
“身上的細小傷口也是一樣，如果沾染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就算不是毒物，化膿生病，也不是什么好事。”
說到后面，他的聲音反倒漸漸低了，只是輕笑道：“算了，我和你說這些做什么？”
“其實，像你這樣的人，大多是習慣了這些，并且把他人看得太重，從來細致小心的人，反而忽略了自己。”
“雖然我做不到這樣，但我佩服這樣的人。”
“反正，來日方長，以后總能慢慢讓你知道多顧惜、珍重自己一點兒。”
要是這巫女小姐怎么都不“懂”。
那也有他在。
不會再讓她按照原有的命運走下去。
在世上的一點兒痕跡都沒有，帶著遺憾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