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之前那一鬧,所有想出手的人都顧忌了許多,甚至連龍嘯弟子在地牢關著,他們也不鬧了,每日只眼巴巴在長青園期盼著池語放人。
放人?
她給你們放個屁好了。
顧淵依舊每日一輪泡著冰泉,幾個人輪流監督他,待到水風宴開宴前,他體內的魔氣可算是穩定了下來,旁人也瞧不出破綻了。
臨水風宴開宴前一晚,“一大家子”人坐在院子里,飲茶吃瓜果賞月,池語、顧淵、莫啟、薛崇、羅音,圍了一個大圓。
羅音這幾日氣色瞧起來不是很好,池語問她,“你可是睡在我這兒不習慣?”
“不是,我自己睡眠質量本不大行。”羅音搖頭,“明日開宴我便不去了,你幾人好生玩著,回來多與我聊聊便是。”
莫啟和薛崇在一旁坐著,猛嗑瓜子。
“大抵不是玩,明天估摸著是一場惡戰。”池語揉著太陽穴,疲憊道:“有些宗門來了,便是沖著看熱鬧來的。下馬威一出,雖說顧忌很多,但保不齊有那么一兩個躍躍欲試的。”
說到這,她突然反應過來,“地牢里那幾個龍嘯弟子如何了?”
猛然提到地牢,顧淵身形一頓,但隨即若無其事地繼續給莫啟剝葡萄皮。
誰也沒看見他那一頓,莫啟嘴里塞著葡萄,思索一會兒,不確定道:“好似不怎么跳彈了,估計累了罷,折騰許久也沒見有人來撈他們。”
池語搖頭,“不是沒人撈,人有的,只是運氣不好,全撞陣法里去了罷了。”
說罷,她回頭看了一眼顧淵。
顧淵無辜看她。
池語一噎,還無辜眼呢,門口那些個靈石陣法全是你放的,沙漠深海斷崖冰窟火山密林,真是想方設法的搞死來人,來人能從陣法里全須全尾地出來就不錯了,還撈人呢。
生活不易,長老嘆氣。
她頭疼道:“明日開宴,欣陽你找弟子將人放了罷,安生送到龍嘯去,莫讓我看到。”
莫啟點點頭,“好嘞師父。”
顧淵問:“明日開宴,我可以去嗎?”
話音剛落下去,幾個人齊刷刷轉頭,盯著他看。
池語想不太明白,“你以什么名目去呢?你既非我長青弟子,又非我徒弟,你隨我一道站在高臺之上,你不臊得慌?”
“不慌,我乃你摯友。”顧淵說的理直氣壯,特地加重了“摯友”二字,“薛崇乃你摯友,我也乃你摯友,兩個摯友,為何不能與你一道開宴?”
“……”池語眼神灰暗,我看你倆不像摯友,像門神。
她道:“我在看臺上給你二人安排個座位,如何?”
薛崇很淡定地應下來,顧淵不高興,被池語一巴掌拍在小桌上:“反抗無效,就這么定了。”
憑著你進我長青門還要小偷小摸,你敢跟我反抗嗎?
敢反抗我立馬將你掛出去!痛斥!譴責!讓大家都唾棄你!
池語揣著手,看顧淵滿眼的不高興和委屈,又不能反抗,只得蔫兒了。
她抿唇,吃了一串葡萄,抬頭看著漆黑的天穹。
有一兩縷白色的浮云從玉白的月牙后扯出來,飄飄散散如柳絮,蓋著點點星辰,浮著淺淡的微光。
明日便是水風宴了。
這宴會,總得辦的,格外“隆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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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
相比于還在夢鄉的旁人,池語起了個大早,先來了長青的鶴鳴廣場。
鶴鳴廣場坐落于長青園外,長青山正中,占地三十畝,極其寬廣。廣場地面由青玉琉璃鋪就,四周圍有七七四十九根漢白玉的四獸柱,龍、虎、雀、龜,姿態張揚,在日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
廣場四角三邊各放置了一尊水晶透玉的香爐,爐身半人高,半透明,上頭雕琢著漂亮的常青藤花紋,常青藤邊是振翅而飛的雀兒。爐身花紋半鏤空,裊裊香煙從香爐里透出來,飄散在廣場的每個角落。
日光鋪下來,像給鶴鳴廣場鍍了一層朦朧的金色。
池語是先來與這地方布下陣法結界的。
今日開宴,為防宵小,池語須得加強戒備。
她手中捏著五行靈石,站在廣場正前的白玉臺階上,往著北、西南、東、西北四個方向各丟出去幾枚,接著右手起勢結印,往天穹上一抬,接著往下一按——
“咔——轟隆。”
透明的結界從高處如開傘般張開,接著徐徐下落,最終穩穩扣在了整片鶴鳴廣場之上。
一陣華光閃過,無數劍影出現剎那又消失無蹤。
池語深深吸了口氣,又吐出來,按住了胸口。
如今身子骨是愈來愈差了。
她閉目站在白玉臺階上靜心調息,日光落下來,如同給她鋪了一層輕盈的紗。
祥和又寧靜。
這一幕恰好落進剛來的顧淵眼里,他遠遠地站著,看著高臺之上、正位之中的池語,閉目寧息,沐浴日光,像是晨曦中斂翅的鳳凰,收盡了所有的氣焰,卻是無與倫比的美麗。
他心中微嘆。
顧淵已許久不曾見過如此寧靜的池語了。
恍惚憶起,大抵還是八十多年前,師父秦羨方收池語為徒時。
彼時池語還是背景優渥天賦異稟的仙家子弟,她意氣風發,是他見過最漂亮的姑娘。
顧淵正恍惚著,池語一睜眼,瞧見廣場旁邊立了個人,也不知在想什么,看起來像是在發呆。
再仔細一瞧,啊,是顧淵。
如今不過辰正,距離開宴尚久,池語微微蹙眉,沖著他揮了揮手,“過來。”
顧淵瞧著面前瞧不見的結界,猶豫著伸手,卻發覺自己能安然無恙地穿過結界陣法到達鶴鳴廣場。
池語看著他有些疑惑地走過來,懶散道:“這結界,不是為防你我,是為防旁的人。”
她手腕一轉,手心里便出現了一疊名單。
那當是參宴弟子名單。
顧淵瞬間明白了,也笑了笑,“你倒是想得周全。”
“不周全些不行,畢竟身邊有你這個定時炸彈。”池語瞥他一眼,“誰知你的仇家有沒有追來,穩妥起見,多幾個陣法總沒有問題。”
顧淵笑著應了,“是是是。”
?池語被他的語氣激出一身雞皮疙瘩,這當真是當年那個追著她打都不帶喘氣的混小子嗎?
她上下看了他一眼,往遠處微微挪了一小步。
顧淵自然看見了池語的動作,哭笑不得:“你如此躲著我作甚?”
池語也不客氣:“我保命。”
顧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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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瞧著時間慢慢到了,廣場外弟子也陸陸續續多起來,只是因為陣法緣故,他們進不去廣場。
熏香裊裊騰騰,池語看著慢慢悠悠往這邊走的林亓和他前面的譚允,回身對顧淵道:“你可先去看臺入座了,我二師弟、三師弟已來,我須得過去了。”
顧淵偏頭,也看到了往這邊走的兩個身影。
無法子,昨夜答應的事情必須做到,他只得非常不樂意地道:“行。”
池語點點頭,看著他那雙眼睛里馬上就要涌上委屈了,立馬回身便往譚允的方向走過去,假裝沒看到一樣:“二師弟!”
顧淵:……
二師弟譚允很給面子,他應聲,“師姐。來這么早?”
“布置結界。”池語頷首,“眾門派手中總有我們遞出去的邀請函,此番再加一道陣法保障,完全能徹底排除混入宵小的可能。”
林亓道:“就是辛苦你了,師姐。”
“不辛苦,我拿靈石布的陣。”池語嘖了一聲,“你若覺得我辛苦,多勻我些靈石,好過口頭爽快。”
林亓委屈:“靈石也不是我說了算呀。”
譚允默默原理林亓,問道:“那幾日擅闖柏峰的龍嘯弟子,你可有處理?”
“今日讓莫啟送回長青園。”池語笑了笑,“殺雞儆猴,如此一來,敢放肆的人也不多了。”
譚允笑道:“今兒個你好容易出趟月夕宮,就不用操心那些事情了。我會吩咐陸海接手那幾個弟子,你只管歇著便好。”
池語點頭稱是,三人即刻登上了主座,等待開宴時辰的到來。
鶴鳴廣場外,由長青門大師兄李乾與三師姐落英把守,那些被陣法攔在門外的弟子,要帶領者遞交了邀請函,核對了身份和魂息,方能入內。池語遠遠看著,一只手支著太陽穴,懶散道:“今年的水風宴,多了些什么新奇玩意兒嗎?”
“沒什么新奇的,不過擇選弟子罷了。”譚允搖頭,“只是宗門多了些,弟子多了些,妄圖修成神的雜碎也多了些。”
池語奇道:“此話怎講?”
林亓嘆了口氣,“師姐你是不知,長青園在這幾日鬧了好幾場事,死了好些人,都是沒天賦沒資歷但家境優渥,仗勢欺人與旁人強換了骨血進來的弟子。那些弟子本無天賦,又做有違天道之事,本就經脈逆行,遭人一挑釁,按捺不住,便要斗法,于是當場嗝屁。”
“這些年魔宗之人愈來愈安生,沒了外患,修行便不是為了降妖除魔,而是為了長生不老、一步成神。”譚允冷笑,“一些骨子里本就不正的門派去普通人居住的城鎮巧語詭辯,騙來了不少有貪欲之人,這種人,修習只為長生,自然經不住任何考驗。”
池語聽著,覺得好笑,“長生不老,那些人也當真敢信。”
哪里來的長生不老,只是活得比尋常都久些罷了。
銅鐘敲響,鐘聲渾厚,穿云破日,連綿不絕。
池語抬頭瞧了瞧天,嘆了一聲。
“時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