蛟龍海,老一輩很早就提過醒,里頭是有蛟龍的。
鸞鳳入云,蛟龍沉海,這是老一輩說過的,最多的話。
前半句警告了山上云,可偏是如今的修士一茬不如一茬,自然誰都沒有那個能力進入山上云。后半句說了蛟龍海,可偏三大宗覺得自己實力足夠,要去摻和一腳,非得將其劃進了水風宴的比賽場地里。
他們說,不信這天下有鸞鳳,不信這天下有蛟龍。
但這世間萬事萬物,向來不是你不信,他便不存在的。
池語扛著身體里無數陣法的碰撞反噬,擦干凈了嘴角涌出來的血,用力閉了閉眼,復而睜開,道:“你讓林維燁,趕快帶弟子撤離鶴鳴廣場,讓他去找譚斯年,后續的事情,全盤拜托他們二人。至于你,我要拜托你一件事。”
她頓了頓,咽下喉頭翻上來的腥甜,深深吸了一口氣,接著道:“你陣法不比我差,我需要你幫我在鶴鳴廣場外重新建立起一個保護陣法,誰都破不開。”
顧淵沉默地聽著,回頭看了林亓一眼,他甚至覺得,在林亓的眼底看到了一絲絕望。
沒人見過蛟龍,誰也不知道對陣蛟龍,他們的勝算究竟有多大。
他心臟忽地一緊,定下心神,問:“你要我何時布下陣法?”
池語抬眼,“看我進入鶴鳴廣場的那一刻。在那之前,你要確保林維燁和譚斯年二人將所有弟子徹底帶離整個鶴鳴廣場。”
顧淵幾乎是瞬間明白過來,她要強行破開程聰布下的陣法,將蛟龍海砍個對穿,放出蛟龍,在鶴鳴廣場的范圍內,將其消滅。
整件事能全部完成的可能性很小,甚至可以說是微乎其微,可以說是賭上性命也有可能失敗的一場賭局。
只有池語站出來了。
她在交代完最后一句話后,伸手抓過傳音符的紙鶴,將其打開、舒展,然后撕了個粉碎。
再也聽不到顧淵聲音之后池語反而能靜下心來,她深呼吸調節了體內紊亂的氣息,然后不回頭地關上了大殿的門。
從月夕宮到鶴鳴廣場并沒有多遠的路,她很快趕到了地方,彼時亂作一團的廣場已經幾乎沒了人影,只剩下慌慌張張最后一批撤離的弟子和依舊站在原地的羅音與譚允。
池語在看到立在翻滾鉛云下的二人的瞬間,幾乎是暴怒:“我說過沒有,不要再待在鶴鳴廣場里了!”
譚允也怒道:“我乃長青掌門!又有何理在遇到此危機時拋下師姐你獨自面對!”
池語怒極,不多廢話,右手收起掌落,一道藍白交雜的光瞬間從她手底迸發而出,攜裹著還沒來及反應的羅音譚允二人直直撞出了結界:“都走!別在這里礙事!”
羅音本來還想說些什么,但被推出結界后,卻突然覺得,不給池語添亂更好。她按下了還要往里闖的譚允,搖了搖頭:“別去了……你拗不過淞念的。”
她深知池語的脾氣,也深知這次的災難有多深重。
池語在結界里看著譚允,喝道:“若你非要幫忙,不如去解決那三大宗的弟子!”
說完,她往上一躍,右手揚氣成劍,左手飛快結印,接著往納有蛟龍海的結界靈石上狠狠一劈!
靈石只晃了兩晃,絲毫沒有顯露出要崩裂的跡象。
羅音看得心驚,譚允一咬牙,干脆道:“璇璣,你不若現在回長青園去找你的同門,至少得先把命保住……”
她打斷譚允道:“譚掌門,您盡管去解決淞念說的事情罷,我在這兒總是有個接應。”
眼看著這倆姑娘都是他拗不過的性子,譚允重重嘆了口氣,搖著頭飛速離開了。
羅音之所以留下來,是因為她知道,這種情況下她必須在,必須要盡全力穩住池語的魂魄。
近日來池語魂魄持續動蕩,方才趕來鶴鳴廣場時便已有脫離身軀的跡象,若放任她就這樣和蛟龍打下去,或許死的,就不止蛟龍一個了。
羅音迅速找了個相對隱蔽的位置,按照顧淵的囑咐擺好靈石陣法,接著喚出自己的琵琶,于陣法中間而坐,伸手隨意撥了兩個音,便開始彈奏定魂曲。
廣場里,池語一擊不得,氣急之下拍散氣劍,雙手在胸前十指相扣接著逐一打開,小指相勾,手腕翻轉雙手打開成印,隨后右手往后一拉,左手往前狠狠一推——
攜裹著天地巨力的陣法像一頭兇猛的獵豹,咆哮著朝那一枚小小的靈石沖過去!
后土殺陣。
能破開一切陣法的陣法!
在兩兩接觸的一剎那,靈石碎裂,滔天的海水瞬間從虛空之中奔涌而出,以摧枯拉朽之勢眨眼間覆滅了整座鶴鳴廣場!
碎裂的擂臺全部掉進了海水里,眼看著水量不斷上漲,要徹底淹沒整片結界空間時——
池語咬牙,左手手腕一轉,接著往下一按——
那些洶涌澎湃的海水又消失了,連帶著一起消失的還有池語和剛伸出一只爪子的蛟龍。一屁股坐在地上的除了哭暈過去的云霄宮弟子,還有已經徹底嚇傻的那四個弟子和兩手空空的莫啟。
池語將蛟龍轉移進空間靈石的時候,順便帶走了那把破霜劍。
羅音顧不得那些個弟子了,她咬破手指,將血涂在琴弦上,又將靈氣注入進去,為的是能突破空間靈石的結界,讓她即使是身在空間靈石外也能為里頭的池語彈奏定魂曲!
而空間靈石里,池語懸空在海面上,手持破霜劍,一瞬不瞬地看著不遠處云層里的蛟龍。
云層根本藏不住那蛟龍龐大的身軀,它一雙金色的瞳仁像是地底最熾烈的巖漿,危險而滾燙,帶著死亡之氣的眼神死死鎖定在池語身上。
池語……已經不是從前的池語了。
長青山的陣法掏空了她的身子,若說從前的她與蛟龍對陣尚有勝算,而現在的她,可能連重傷蛟龍的能力也不復存在。
除非拿命拼。
但若死了,又決不能被拆吃入腹。
池語心底是沒什么勝算的。
她定定看著蛟龍,一面不動如山,一面悄無聲息地將靈氣注入到手中嗡鳴不斷的破霜劍內。
破霜劍在注入靈氣后,純白的微光逐漸變強,凝聚,化作一條盤旋于劍身的蛟龍,游走在劍身上下。
云層中的蛟龍似乎感受到了破霜持續變強的劍氣,一點點從云層里探出頭來,長角,紅鱗,金眼,尖牙,吐息令天地色變。
池語吐出一口濁氣,右手持劍,左手并二指立在眼前,縱向一劃,接著往后一推——
她身后出現一個巨大的藍白色的光圈,隨著池語手下結印的動作不斷添上復雜的一筆又一筆,逐漸形成了一個龐大而復雜的陣法!
一筆。
一筆。
又一筆。
池語緊緊盯著蛟龍,手下不停,一枚、兩枚、三妹,許多枚靈石被她丟出去,橫、縱、陰、陽,坤、卦、乾。
蛟龍吐了龍息,一瞬不瞬地看著眼前這個小人在做什么事。
啪。
一枚。
啪。
又一枚。
啪。
最后一枚!
所有的靈石就位,陣法卦成,池語在瞬間將右手中的破霜劍丟出,劍身迎風而漲,一寸一寸、一丈一丈!
最終,變成了一把鋪天蓋地的巨劍!
而劍身上那條光龍,睜開了閉合的雙眼,迸發出鋪天蓋地的威壓和劍氣來!
蛟龍終于被激怒,它揚身擺尾,一聲龍吟破開長空,徹底暴露在天地間!
而池語等的就是這一刻。
她看著蛟龍出云的瞬間,咬破了指尖,將血在虛空中一劃!
原本只有一兩滴的指尖血在觸碰到藍白色的陣法那一瞬間如燎原之勢迅速布滿了整個陣法,光芒大盛,徹徹底底將破霜巨劍籠罩在陣法里!
池語抬手。
一推!
整座陣法被整個掀起,海面巨浪滔天狂風肆虐,她虛空握住破霜劍柄,帶著陣法的無雙殺意,直直向著蛟龍刺去!
劍身之上,滔天劍氣凝成的白龍也咆哮著向蛟龍沖去!
蛟龍龍吟震天撼地,攜裹著滔天的雨水和海浪,如一把巨斧一般破開颶風,毫不畏懼迎頭而來!
池語毫不畏懼,灌注了全身的靈力狠狠一刺!
就在兩股絕對力量相撞時……
地動山搖!
以二者為中心的海面被炸起一個巨大的漩渦,海水瘋狂向四處奔流涌出,池語和蛟龍皆被重重砸進海里!
痛。
很痛。
五臟六腑都在痛。
像是有人伸手進腹腔,帶著刀刃一通撕扯,攪亂臟器,也不縫合傷口,砍了骨頭,斷了經脈,連著皮肉,留下了尚有意識的腦袋。
池語隨著海浪浮沉,瓢潑大雨砸在她臉上,砸得她根本睜不開眼。
一口水接一口水的嗆進肺腑,她忍著刮骨的劇痛將右手臂抬起來,血肉模糊的手臂上白森森的骨架清晰可見,可在她的眼里只有一團蒼白和一團血色。
她腳底下的海浪還在翻涌,頭頂光亮刺目,風雨不止,池語知道,那蛟龍還活著。
海水嗆進肺腑里,腥血咳出喉管來。
池語頭邊的一大片水域都染上了猩紅的顏色,她左手掛著破霜劍,努力調動著身體內殘存的少得可憐的靈氣,笑出了聲。
“我尚活著,你便不能離開此地。”
她艱難舉劍。
靈氣灌注,劍氣翻涌,在瞬息之間,再次喚出一片磅礴劍氣,威壓沉海,倒要叫你,死無全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