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衛(wèi)軍找來了一輛平板車，帶著尸體和客棧的掌柜、發(fā)現(xiàn)尸體的那名伙計，跟隨李信返回營房。

客棧雖然不是第一兇案現(xiàn)場，但不代表掌柜和伙計沒有嫌疑。

不代表他們和兇手沒有關(guān)系。

該有的審問，該有的流程，都要有。

騎在馬背上，李信沉吟著兇手拋尸的動機。

正常來說，殺完人之后，應(yīng)該把尸體藏在不易被察覺的地方，或掩埋或丟入井中。

哪有把尸體拋在最繁華地段的客棧門口的？

這是害怕不被人發(fā)現(xiàn)？

或許，兇手的目的就是想讓人發(fā)現(xiàn)死者，如果是這樣，死者的身份就是關(guān)鍵........李信想道。

返回辦公堂后，李信下達的第一個命令就是加強城內(nèi)巡邏力度，加強城門進出的管控。

...............

黑夜，圓月如盤，高懸天空。

古老的城墻無言的佇立在大漠的月色中，城墻外是覆蓋波紋的廣袤沙漠。荒涼是云中的主基調(diào)，地處云中和長安邊境的長城也難以幸免。

在這座靜默沉睡的城市中，某座低矮的房屋里，昏黃的燈光透過紙窗映出。

屋內(nèi)的四方桌邊，幾道披著斗篷的身影在竊竊私語：

“王貴死了，所有的線索都斷了。”

“長城這么大，想找出一個人，如同大海撈針。”

“而且，守衛(wèi)軍加強了巡邏，不但出入長城要受到嚴格的盤查，在城內(nèi)，我們的行動也遭受了極大的不便。”

接著，所有黑袍人，同時望向窗邊的錦衣男人，其中一位黑袍人沉聲道：

“長城是你們的地盤，找個人對你們來說，不是難事吧。”

錦衣男人轉(zhuǎn)過身來，四十出頭的年紀，蓄著青須，容貌俊朗，氣質(zhì)里透著鐘鳴鼎食之家浸潤出的貴氣。

他笑道：

“長城早已是守衛(wèi)軍的地盤，我們的勢力大不如前了。不過，既然黑光首領(lǐng)愿意與我們合作，那么，這件事就交給我們來辦。

“當做是見面禮！”

.............

次日。

早起的李信背著家傳巨劍，穿梭在一座座房屋間，沿途遇到前往伙房用早膳的守衛(wèi)軍，紛紛向他恭敬行禮。

昨日客棧命案的事，經(jīng)過親身參與其中的守衛(wèi)軍宣傳，大伙兒都聽說了新任統(tǒng)領(lǐng)的表現(xiàn)。

這不能立刻讓守衛(wèi)軍們對他改觀，但眼神里多了一抹不同于往日的好奇。

不再像以前那樣敬畏和疏遠。

“篤篤篤........”

路過某座房子時，里頭傳來切菜聲，以及抱怨聲：

“百里守約，為什么你整天只知道做素菜？本大爺要吃肉，要吃肉！”

李信停下腳步，朝屋內(nèi)看去。

抱怨的是個矮個子，有著一頭金中帶紅的雜亂頭發(fā)，一雙貓耳朵，還有修長的尾巴，整體形象接近貓兒。

這是一個混血魔種。

“沈夢溪，跟你說過很多遍，吃素有益健康。”

切菜的年輕人回答道，他同樣是一個混血魔種，有尖尖的耳朵和蓬松的尾巴，頭發(fā)白色，尾巴則是灰褐色。

顯然，屋子里兩個都是混血魔種。

百里守約說完，灶臺亮起兩道瑩藍色的光，并發(fā)出“嗡嗡”的電子合成音。

“你看，盾山也覺得我是對的。”百里守約看向沈夢溪。

后者撓了撓頭，嘀咕道：

“我怎么聽不懂它在說什么。”

李信默默收回目光，正要繼續(xù)邁步前行，身后傳來聲音：

“見過統(tǒng)領(lǐng)！”

聲音有著成熟女子獨有的磁性，透著一股子的英姿颯爽。

李信回身看去，身后之人是一位高挑女子，面容姣好，紅發(fā)如火，綁成高高的馬尾，身穿輕甲，背著一把巨劍，后腰插著兩把小劍。

她叫花木蘭，長城守衛(wèi)軍中唯一的女子，性格豪爽，在守衛(wèi)軍中頗有聲望。

“昨日的事我聽說了。”花木蘭笑了笑：

“想不到李信統(tǒng)領(lǐng)還有斷案的本事。”

“案子還沒查清！”李信搖了搖頭。

說完，他覺得自己的回應(yīng)簡直就和張副官如出一轍。

花木蘭沒再說話，雙方一時無言，李信輕輕頷首，繼續(xù)前往，朝著辦公堂的方向走去。

來到屬于他的辦公堂，李信得到一個消息：

死者的身份查出來了。

.........

“死者叫王貴，城北黑街里開豬肉鋪的。仵作從他指甲縫里觀察到難以洗凈的油漬，再加上右手虎口厚厚的繭子是常年握刀所致。

“兩者結(jié)合，推斷出死者很有可能是殺豬的，屬下便派人去城中各個豬肉鋪問詢了一遍。最后發(fā)現(xiàn)城北黑街的王貴昨日失蹤，一夜未歸。

“他的妻女正在尋他，即使我們不找上門，再過兩日，怕是也要報官了。”

李信坐在大案后，聽著張副官的匯報，喃喃自語：

“一個殺豬的，怎么會惹到高手？一個殺豬的，又是哪來這么大本事與那位高手過招？”

他看向張副官：

“王貴的家人，街坊鄰居，知道他有一身本事嗎。可有詢問過，他近來和誰結(jié)仇？或者有什么異常？”

張副官先是搖頭：

“王貴往日里性格溫和、豪爽，與鄰里關(guān)系處的不錯，沒有與人結(jié)仇。”

是個擅長偽裝的人，開豬肉鋪是他表面的營生，背地里還有一層身份.........李信結(jié)合前后矛盾之處，做出了分析。

張副官繼續(xù)說道：

“至于異常，卑職也不知道這算不算異常........根據(jù)他妻子和街坊鄰居的說法，王貴這幾日經(jīng)常提前關(guān)鋪子，也不關(guān)豬肉有沒有賣完，寅時一到，一準而沒蹤沒影，也不知道在干嘛。

“他妻子說，有次夜里他回來，一個人坐在桌邊嘀嘀咕咕著：到底藏哪了，到底藏哪了.........”

李信聽到這里，目光驟然銳利，沉吟道：

“他在找什么東西，而那個東西很可能是他被殺的原因。”

張副官聳聳肩，無奈道：

“可惜王貴的妻子也不知道他在找什么。”

李信問道：

“王貴是什么時候開始出現(xiàn)異常的。”

張副官想也沒想，道：

“三天前！”

“來福客棧的掌柜和伙計有什么交代？”他又問道。

“還是和之前一樣，嚷嚷著冤枉。”張副官回答。

李信淡淡道：

“謹慎起見，多關(guān)押他們幾天。”

張副官點頭，接著說道：

“這案子看起來很棘手啊，統(tǒng)領(lǐng)，您可一定要查的水落石出，這是你的翻身仗，那么多兄弟看著呢。可不能雷聲大雨點小，最后不了了之。”

張副官苦口婆心的提出建議，但說話一如既往的不中聽。

........李信繃著臉，“嗯”了一聲。

談話結(jié)束，李信這才拿起張副官放在桌上的驗尸單，凝神閱讀。

驗尸單上，詳細記錄了死者的種種信息，包括但不限于外貌、體型、致命傷口、肢體特征，因為李信批發(fā)了準驗批文，因此驗尸單上還有死者王貴的解剖報告。

突然，李信注意到，驗尸單上寫著，死者王貴的右臂胳膊上，有一塊刺青，刺青是燃燒的黑色火焰，火焰上凝出一張模糊的臉。

刺青？李信望著刺青，陷入沉思。

..........

黃昏，散值。

李信離開辦公堂，閑逛般的前往城門口，看看李家有沒有給出回復。

今晨他去城門口看過，聯(lián)絡(luò)暗號還在，孤零零的畫在城墻上，李家的人沒有給出任何回復。

李信表面不動聲色，其實內(nèi)心比較焦慮，統(tǒng)御之力已經(jīng)失衡，代表黑暗的力量日夜侵蝕著他，讓他越來越難以自控。

一旦被黑暗之力完全侵蝕，他就會變成冷酷暴戾的殺戮者。

到時候只能離開長城，四處流浪，而且還會傷害很多無辜的人。

很快，他來到距離城門口不遠的位置，他刻畫在城墻上那個不起眼的“雙魚”聯(lián)絡(luò)暗號還在，但在“雙魚”的嘴邊，多了一條延伸出去的、扭曲的線。

在李家的聯(lián)絡(luò)暗號中，這代表著“搭上線”。

“呼........”

李信吐出一口氣，冷峻的臉龐稍稍緩和。

他轉(zhuǎn)身離去，腳步似乎變的輕快起來。

用過晚膳，他帶著張副官和十幾名守衛(wèi)軍，以巡邏為由離開營房，在空曠寂靜的街道巡視著。

營房守衛(wèi)森嚴，高手眾多，李家人很難潛入。

就這樣巡視了小半個時辰，李信語氣平靜的說道：

“你們繼續(xù)巡視，我去解手。”

等張副官點頭后，他離開脫離隊伍，獨自一人走向右側(cè)的暗巷。

沒等多久，李信耳廓一動，聽見夜風里傳來衣袂翻飛的聲響，下一刻，一道人影掠入暗巷。

“你終于還是找我們了，很好，說明你沒忘記自己的出身，沒忘記自己的血脈。”

來人披著黑色斗篷，戴著兜帽，五官隱藏在陰影里。

但嘶啞渾厚的聲音，李信無比熟悉。

李然。

李然的父親是李信祖父的親弟弟，從輩分上來說，李然還是李信的族叔。

李信父親死后，李然便接管了長城中李氏一族的勢力，暗中潛伏起來，伺機而動。

“我從未忘記自己的身份！”

李信低沉的回應(yīng)了一句。

“很好！”

李然笑了笑，語氣里似乎頗為滿意，問道：

“你很少主動聯(lián)絡(luò)我們，遇到了無法解決的事？嗯，讓我猜猜，是不是守衛(wèi)軍隊長們聯(lián)合起來對抗你，讓你處境非常難受？

“狄仁杰和女帝不殺你，把你發(fā)配到長城來當守衛(wèi)軍統(tǒng)領(lǐng)，一來是借統(tǒng)領(lǐng)之位禁錮你，二來是想用你釣出我們這些李氏余孽。”

李然的語氣里帶著嘲諷和譏笑，不知是譏笑李信，還是譏笑狄仁杰和女帝。

夜色里，李信眉頭皺了皺，淡淡道：

“是另外的事！”

他不想和李然在這個話題上爭執(zhí)。

李然收斂笑容，沉默一下，嘶啞的聲音問道：

“什么事。”

李信措辭片刻，問道：

“如何完美的駕馭統(tǒng)御之力。？”

李然沒有回答，兜帽下，目光灼灼的審視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意味深長的說：

“統(tǒng)御之力失衡了？我猜是黑暗之力壓制了光明之行，對吧。”

老狐貍........李信沒什么情緒起伏的“嗯”了一聲。

在這件事上，他的心情是復雜的，既想向李家尋求解決之法，又不想把自己的困境暴露出去。

所以剛才問的很折中折衷，但他還是低估了李然。

李然說道：

“李氏掌控統(tǒng)御之力，人杰輩出，像你遇到的情況，雖說不多，但還是有不少的。統(tǒng)御之力光暗兩面，當它處于平衡狀態(tài)時，你能完美駕馭光明和黑暗的力量。

“可一旦失衡，是非常危險的。尤是你現(xiàn)在的情況，光明蟄伏，黑暗蠢蠢欲動，一個不慎，就會變成嗜血殘暴的野獸。”

李信微微動容，脫口而出般的問道：

“如何解決？”

李然不疾不徐道：

“不急，我先回去翻翻資料，好好想一想。正好，家族有件事要你去辦。”

這是要和我交易.........李信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頷首道：

“你說！”

李然的手從斗篷里伸出來，把一卷紙丟了過來。

李信伸手接過，展開紙張，借著微弱的月光，他看見紙上畫著一位女子，鼻子高挺，眼眶深邃，五官極為立體，是典型的云中人種。

“很漂亮，對吧！”

李然笑道：

“她叫司南星，云中的遺跡獵人，曾經(jīng)為了爭奪寶物殺過我們李氏族人，不久前，有探子在城中看到過她。我希望你能幫我們找出她。”

遺跡獵人........李信凝視著畫中的美人，所謂遺跡獵人，就是以挖掘云中上古時代的遺跡，尋找古物、文物，以此謀生的人。

像他們不同于是沙舟之子商團，其實也是沙洲之子會抱遺跡獵人報團取暖，并形成了一定的規(guī)模，區(qū)別只在于，前者但遺跡獵人基本上是獨來獨往的孤狼，后者是報團取暖，并形成了一定的規(guī)模。

李然嘆了口氣：

“原本是不需要你幫忙的，但最近不知道為什么，你們守衛(wèi)軍突然加強了巡邏力度，出城入城都嚴格管控，讓我們的人很難辦。

“對了，是什么事讓你們?nèi)绱伺d師動眾。”

李信目光從畫像中收回，言簡意賅的解釋：

“昨日南涼街來福客棧發(fā)生了命案。”

李然隨口問道：

“命案非同尋常？”

李信微微搖頭：

“目前還沒有眉目，只知道死者是做營生的城北黑街豬肉鋪的老板。”

李然詫異道：

“一個豬肉鋪小老板的命，值得你們?nèi)绱舜筚M周章？”

李信皺著眉頭，冷冰冰道：

“人命不分貴賤！”

李然沒有反駁，只是笑了笑，多少有些嘲諷意味。

“盡快找到她，然后通知我。”他說完，翩然躍起，在屋頂幾個起落，消失在沉沉夜色中。

李信收好畫像，離開暗巷，大步追上巡邏隊伍。

“統(tǒng)領(lǐng)啊。”張副官見他趕上來，欲言又止，最后牙一咬，苦口婆心的說：

“你要節(jié)制啊！年紀輕是資本，但正所謂，年少不知.........”

他在說什么啊.........李信完全沒聽懂，于是只能保持面無表情。

巡邏一刻鐘后，李信猛的反應(yīng)過來，明白了張副官的意思。

李信面皮一個勁的抽搐。

..........

一晃三天過去。

這幾天里，李信重點忙兩件事，第一件事，他把畫像交給張副官，讓張副官張貼告示，全城通緝告示上的女子，理由是云中悄悄混入長城的細作。

這項命令沒有遭遇阻礙，很輕易就得意實施，一來長城位于長安和云中的交界，是扼制了云中入侵長安的咽喉，地位本就敏感。

在過去，時常有魔種的細作混入長城打探情報，或伺機搞破壞。

二來，李信身為統(tǒng)領(lǐng)，這屬于他的職權(quán)范圍。

第二件事——王貴命案。

堂內(nèi)，李信坐在案后，一邊批閱公文，一邊問道：

“拓印下來的車轍印有線索了嗎。”

身為統(tǒng)領(lǐng)，他不但要處理城中事務(wù)，守衛(wèi)軍中的事務(wù)也要他負責處理。

守衛(wèi)軍中的事務(wù)，通常和物資、軍械、軍餉有關(guān)，再就是一些日常生活中的瑣事，比如守衛(wèi)軍之間的私斗小爭端。

私斗小爭端還算好的，該怎么處理就怎么處理，有些事兒，又麻煩又不好處理。

比如有隊長覺得，沈夢溪經(jīng)常私底下研制黑晶炸彈，危險性太高，希望能把這位混血魔種趕出營房。

又比如有守衛(wèi)軍隊長眼饞盾山的能力，希望組織也能給他們發(fā)一個攻防一體的機關(guān)人。

又又比如，有人舉報百里守約總是喜歡夜晚“潛伏”在屋頂上總喜歡暗中觀察，窺探別人，不知道在觀察什么，讓他們覺得非常不適，希望李信能狠狠懲罰這個混血魔種。

張副官搖頭：

“還在比對，目前沒有線索。”

對比車轍印是一項繁瑣的工作，通常來說，不同的馬車，車輪的寬度規(guī)格也不一樣。這要根據(jù)車廂的重要，馬車的高度等方面來設(shè)計。

有些馬車的車輪甚至會刻畫防滑花紋。

另外，以上只是針對有規(guī)格的車行而言，更多的馬車根本沒有固定標準，比如自家打造的，用來拉貨的平板車，這就沒有所謂規(guī)格可言了。

堂內(nèi)一時沉默，李信皺眉不語。

張副官試探道：

“統(tǒng)領(lǐng)，接下來該怎么查？”

線索雖然沒斷，但進度卻停下來了，這三天里，他們走訪了黑街的住戶，調(diào)查了王貴的祖籍、生平，但沒有發(fā)現(xiàn)有用的線索。

案子一時間查不下去，而對李信來說，還有件更糟糕的事，那便是李然讓他尋找的司南星，毫無音訊。

可昨天夜里，黑暗之力又一次發(fā)作，幾乎壓垮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