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悅在電話里聽著她媽媽說王綏時代替他的爸爸上陣去扒龍舟,欣喜之情油然而生,腦海里不禁回想起以前王綏時認真訓練扒龍舟的樣子和他說很想像他爸爸那樣參加龍舟競渡時充滿憧憬的樣子,“這很好啊。”
“啊?”李美玲疑惑地問。
“我意思是,王振叔叔不能扒龍舟是挺令人遺憾的,不過,王綏時能代替王振叔叔去扒龍舟,這是遺憾中的一件好事。”頓了頓,她又忍不住問,“那后來呢?是不是因為王振叔叔的突然退出換王綏時臨時救場,所以才拿了第二名?”
李美玲遲疑了一下,“也不是吧,大垺的龍舟隊本來就很厲害,但是,大歲歲初次參加龍舟競渡還是臨時救場的就拿了第二名,不也很厲害嗎?”
“是的。他很厲害。”徐悅在心里暗暗地對王綏時產(chǎn)生敬佩,暗想,這是他一直不氣餒的努力得到的回報。
把電話掛了后,徐悅把頭埋進沙發(fā)里,屏住呼吸了許久直到忍不住了,才將臉離開了沙發(fā),恢復了呼吸,“大歲歲還是保持著自己的夢想,可是我,我好像已經(jīng)沒什么夢想了。”
自從她懂事以來,她就懂得廣州與雙橋的區(qū)別,廣州是省城,而雙橋只是一個不知名的小縣城,如果有等級分的話,廣州本土的人會自認為自己是第一等級,而在他們眼里,雙橋這個他們聽都沒聽過的縣城是第五等級,從雙橋來后又加入廣州戶籍的人卻是第三等級,因為即使他們拼命想融入廣州的社會,但是他們始終來自于雙橋。
徐悅在小學的時候就遭受到來自同學們的歧視,同學們都嘲笑她說話帶有鄉(xiāng)音,慢慢地,徐悅由一個天真浪漫的女孩變成了一個自卑內(nèi)向的女孩。可是盡管如此,受到那么多的不公平的對待,她仍努力地想去融入同學們的那個群體,想擁有自己的朋友。他們愛嘲笑說話有鄉(xiāng)音的同學,那她也跟著去嘲笑。而她的那些“朋友”想要做什么,那她就努力地配合她的“朋友”。
她的爸爸媽媽就算身為大人,他們不也一樣努力地去融入這個原來對他們陌生的又充滿機遇的社會,為了能在這個社會上站立,他們拼盡全力地買車買樓,供車供樓還要供徐悅讀書,每年每月都接受著這社會的苛刻與剝削。徐悅曾跟他們說過她在學校里過得不開心,她媽媽也多次跟老師反應過徐悅遇到的問題,老師也嘗試過去解決,可最終都不了了之。
徐悅漸漸地將不開心的事藏在自己的心里,越來越少跟她父母訴說自己的心事。就算她的父母察覺到她的改變,卻無能為力,徐悅也只能在這個讓她覺得壓抑的世界里努力地喘氣試圖讓自己能夠活下來。后來因為她的成績變好了,同學們對她也變好了。
到了初中,她甚至能融入了幾個跟她同宿舍的女孩組成的群體里,學著她們打扮自己,配合著她們改變自己,給她們做各種雜活,比如打飯,洗碗,買零食等等。她一開始覺得沒什么,竟然還有點享受,心里想著只要那些“朋友”喜歡就好。可是有一天,她拿著三個飯盒去洗碗池那里洗碗的時候,有個跟她同班的女同學輕蔑地瞟了她一眼,嘲笑地說道,“你又來給人做阿四啦。”
聽到這句話后,徐悅愣愣地站在原地,猶如平地一聲驚雷,她沒有被那句話而深深地打擊到,似乎被突然點醒了那樣,她為了“交朋友”一直這么努力地委曲求全,是否真的交到了朋友,她是那么渴望友情,可是那些“朋友”是否真的把她當做朋友?有很多細節(jié)都在她的腦海里回想起來。
每當他們讓她做雜活都是理所當然的態(tài)度,一點“請幫忙”的態(tài)度都沒有,也不會不好意思。有很多次他們在宿舍里分零食吃都沒有分給她,有時那些零食還是她用她的零花錢買給她們的。她們雖然不是全都是廣州本土的,但在知道她來自雙橋后,她們的態(tài)度似乎是有點鄙視。
徐悅想,或許是因為她的自尊心強,對一些事情比較敏感,這些事情都讓她感覺到自己沒受到尊重。不過她也不會因此對他們翻臉,而是暗下決心要開始懂得婉拒幫助他們洗碗這種要求,畢竟他們不是沒手沒腳,不是嗎?
可是在徐悅開始婉拒他們的洗碗要求后,那些“朋友”開始冷淡她,很多他們約一起出去玩的項目都沒再叫上她了,每當回到宿舍,她感覺自己就像多出來的那個人,宿舍里的人嘰嘰喳喳地在聊天,只有她一個安靜地坐在自己的床上看著他們聊天,實在受不了她們太吵鬧了,只能用枕頭捂著自己的耳朵。
她努力地試圖回到屬于自己的那一塊不大不小剛剛好放下她一個人的安靜的土地。
有一天他們終于來找她聊天了,徐悅還是很開心的,他們說最近看網(wǎng)上說雙橋那里的景色很好看,還有好吃的魚皮角,水浸雞,他們也沒去過雙橋,想趁著勞動節(jié)假期去雙橋那里玩玩,讓徐悅帶他們過去。
聽到他們說去雙橋,還夸雙橋那里的景色好看,徐悅打心底里感到開心,這么久了,雙橋終于被人看到了,便毫不猶豫地答應道,“好啊,我?guī)銈內(nèi)ルp橋玩吧。”
“對,你是雙橋的地頭蛇,你得要帶我們?nèi)ツ抢锏教幫嫱妗!?/p>
即使之前跟他們鬧得不愉快,但徐悅還是開心地應承下來,“好。”
到了勞動節(jié)約定一起出去玩的那一天,徐悅早早地來到公交站門口等他們,在接到朋友們后,徐悅先跟他們說好自己的計劃,先去南安村看古村落,這條古村落有著自鮮卑族人移居過來后延續(xù)至今的幾百年歷史文化,再到茶山村去吃水浸雞,然后到龍溪村感受當?shù)靥赜械凝堉畚幕?..她做了很多計劃,可是朋友們只想去市區(qū)逛逛,又或者去商場走一走。
徐悅愣了一下,有點失落,可只能堆起笑容跟他們說,“好啊,我?guī)銈內(nèi)ジ浇纳虉鲎咦甙桑莻€商場是雙橋最大的商場哦。”
接著,他們一行人就坐車去了商場,先吃了壽司,再去逛了一下商場,然后又到了一樓的一家奶茶店,朋友們在門口旁邊的椅子上坐著,不停用手給自己扇風,小聲地聊著,“這里比廣州要熱多了,是吧?”“是。”“這樣過來這邊看了看感覺也沒有網(wǎng)上說的那么好啊。”“對,我也覺得。”
徐悅雖然走到奶茶店里面等著拿他們的奶茶,但也能聽到他們的對話,她的臉色暗了暗,似乎她只想將苦悶吞進肚子里,突然奶茶店里變得熱鬧起來,許多把少年的又有點處于變聲期的聲音焦急在一起,她只是順著聲音轉(zhuǎn)頭看去,看到幾個皮膚都是烏漆嘛黑的男生從門口走進來。
“檸檬茶少冰少糖2杯,草莓芝士多少糖2杯,蛋糕奶茶少糖1杯好了。”
徐悅原來想將臉轉(zhuǎn)過去看那些男生,但聽到店員喊她剛才下單的飲料的名單后,她便將臉轉(zhuǎn)回去,“我的!”說著,她先把票遞給店員,又伸手去從店員手里接過放著這些飲料的托盤,又從那些男生的身邊經(jīng)過,走到她的朋友身邊,把飲料分發(fā)給她的朋友,笑著說道,“你們看看有沒有錯?”
“嗯,沒問題,謝謝你。”朋友們客氣地說道,徐悅也跟著堆了個假笑。
有個朋友指著徐悅的身后說道,“欸,你們看,那些人曬得都那么黑,有人背后還背著個棍子那樣的東西。”“他們背的好像是船槳,他們是什么人啊?”說著又看向了徐悅。
徐悅也跟著好奇地轉(zhuǎn)頭望過去,第一眼看,她大概猜到了,他們是那些扒龍舟的男孩,第二眼再看,在這些男孩當中有個男孩的長相好像有點熟悉,還沒等她仔細去看,他們已經(jīng)騎著自行車離開了,他們剛買的檸檬茶就掛在自行車的手柄上,隨著自行車的移動而開始晃動。
可此時被晃動得最厲害的應該就是徐悅的小心臟了,朋友們看見她都不說話,像是魔怔了那樣,便呼喚她,“欸,悅悅?”
徐悅疑惑地看著朋友們,他們又問道,“你在看什么呢,他們是什么人呢?”
“哦,他們是扒龍舟的,我們這里有些村會在端午節(jié)參加扒龍舟的比賽,他們應該是在比賽前進行訓練,訓練完了感到口渴就出來這里買奶茶喝了。”
朋友們互相看一眼,開始議論起來,“扒龍舟的!我以前看見的那些扒龍舟的人都是一些叔叔們,原來還有一些跟我們年齡相仿的男孩是扒龍舟的啊?”
“是啊,我以前看扒龍舟還以為扒龍舟的都是跟我爸爸差不多年紀的。他們的手臂又壯又粗,可是剛才那些男孩看起來也不是個大個子啊。”
徐悅笑了笑,“他們還在訓練中,還沒真正參加比賽。”
朋友們扭頭看著徐悅,“你認識他們嗎?你怎么知道他們還在訓練中?”
徐悅遲疑了一下,“我猜的...”
“剛才那些男孩長得都挺帥的,有個還又高又黑,那種黑是那種小麥黑,更顯得帥氣,我剛才很想走過去問他拿聯(lián)系方式,可是他們走得太快了。”
“我也是,他們可能只是過來買奶茶就回去訓練了吧。”
朋友們聊得很嗨,徐悅卻陷入了沉默,她回想起剛才王綏時出現(xiàn)在她眼前的樣子。
5月明媚的陽光照耀下,他還是那么的陽光,甚至還有些耀眼,或許是因為許久未見的緣故,她心里竟然對他產(chǎn)生了某種讓她的小心臟不停亂跳的情愫,而他似乎已經(jīng)不認得她了,明明她就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剛才在奶茶店里,她還在他的身邊經(jīng)過,可他卻只顧著跟他的那些朋友或者隊友聊天。
他背著寫著龍溪隊字樣的裝著船槳的背包騎著自行車如迎風奔跑的少年和其他也騎著自行車的朋友從她的面前離開,她感覺到,原來他跟她的距離已經(jīng)那么遙遠,在他的世界里充滿了夢想,而她的世界卻沒有了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