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鹿影尋蹤,極北風寒
(一)
封后大典的禮樂余音未散,觀星臺的玉案上已鋪開一幅泛黃的羊皮卷。趙珩用指尖撫過卷上縱橫交錯的紋路,那是西域商隊帶回的極北地圖,墨跡邊緣還沾著未褪盡的冰雪氣息。
“鹿蹄部的族徽,與你發間的鹿角紋一模一樣。”他側身看向呦呦,她正對著銅鏡輕撥鬢發,木簪上的靈紋在晨光中流轉,映得銅鏡邊緣的纏枝紋都仿佛活了過來。
呦呦轉身時,鬢角的碎發掃過肩頭,帶著靈泉的清潤:“爺爺的手記里說,半鹿一族的分支曾北渡冰海,尋找‘不凍泉’。只是百年前消息斷絕,世人都以為他們早已湮滅在風雪里。”她指尖點在地圖上最北的冰原處,那里用朱砂畫著一顆跳動的水珠,“這里該就是了。”
趙珩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著她腕間白鹿佩的紋路——這對玉佩在重逢那日便生出了感應,時常在夜里發出共鳴的輕響,像是在指引著什么。“欽天監說,下月初三是北行的吉時,冰海的浮冰會暫時消融。”他頓了頓,聲音里帶著不易察覺的審慎,“只是極北苦寒,據說連陽光都照不透那里的風雪,你……”
“我必須去。”呦呦抬頭望他,眸中星光比觀星臺的夜空中更亮,“不僅是為了族人,更是為了靈泉之心。這半年來,它總在月圓之夜發燙,像是在呼應什么。我懷疑,極北之地藏著半鹿一族真正的秘密。”
話音未落,暖閣外傳來一陣細碎的蹄聲。通體雪白的神鹿緩步走入,鹿角上還沾著靈囿的晨露——這是呦呦歸來后,用靈力凝結出的伴生獸,既能代步,亦能預警。此刻它用鼻尖輕蹭呦呦的手心,喉嚨里發出低低的嗚咽,像是在贊同她的決定。
趙珩看著人與鹿相契的模樣,忽然想起十年前在亂葬崗,她化作金光護住他的瞬間。他伸手將她攬入懷中,錦袍上繡著的日月紋與她白衣上的草木紋交疊,像是江山與靈囿在此刻相融:“好,我們一起去。讓大胤的龍旗,插在冰海之畔。”
(二)
北行的隊伍在霜降那日出發。三百名玄甲騎士護著一輛鎏金車廂,車輪裹著厚厚的氈布,碾過皇城的青石板時悄無聲息。車廂內壁鋪著靈囿的暖玉,角落里燃著永不熄滅的沉香,案上擺著剛從福建運來的荔枝,晶瑩的果肉上還掛著水珠。
“這是工部新制的‘暖玉爐’,燒的是西域的火浣布,能抗住極北的風雪。”趙珩將一個巴掌大的玉爐塞進呦呦手中,爐身雕刻著鹿鳴圖,暖意順著掌心漫遍全身。他看著窗外飛逝的景致,眉頭微蹙,“昨日收到八百里加急,北境都護說,鹿蹄部近來與周邊的蠻族部落交惡,似乎在爭奪什么東西。”
呦呦正用靈泉水泡著從清溪谷帶來的野茶,聞言動作一頓,茶湯在盞中漾起漣漪:“爭奪?難道是不凍泉?”
神鹿忽然從車外探進頭來,鹿角上的靈紋急促閃爍。呦呦按住它的額頭凝神片刻,臉色微變:“是黑煞的余黨。他們在極北糾集了殘部,打著‘奪回圣物’的旗號,煽動蠻族對抗鹿蹄部。”
趙珩的指尖在案上輕輕敲擊,發出規律的輕響——那是他沉思時的習慣。“黑煞的血骨幡已碎,他們所謂的‘圣物’,恐怕是指……”
“靈泉之心。”呦呦接過他的話,眼底閃過一絲冷冽,“他們以為,半鹿一族的心頭血能重鑄邪器。”
車廂內陷入沉默,只有車輪碾過雪地的咯吱聲。許久,趙珩握住她的手,指腹輕輕按壓她掌心的紋路:“別怕。當年南疆祭壇,我們能碎血骨幡,如今在極北冰原,也能讓這些余孽永無翻身之日。”
呦呦望著他鬢角的銀絲,那是十年等待刻下的印記。她忽然傾身向前,在他唇上印下一個帶著茶香的吻:“我不怕。只是想起那些枉死的族人,心里……”
“護生寺的鐘聲,會傳到極北的。”趙珩打斷她的話,聲音溫柔卻堅定,“我們會為他們討回公道。”
車窗外,玄甲騎士的甲胄在陽光下泛著冷光,龍旗在寒風中獵獵作響,朝著那片被冰雪覆蓋的未知之地,堅定前行。
(三)
抵達北境都護府時,已是深冬。這座建在冰崖上的城池,城墻都覆著厚厚的冰甲,守城的士兵呼出的白氣瞬間凝結成霜。都護李將軍是個紅臉膛的漢子,見到帝后親臨,撲通一聲跪在雪地里,鎧甲上的冰碴子簌簌掉落。
“陛下!皇后娘娘!您們可算來了!”李將軍的聲音帶著哭腔,“鹿蹄部的使者三天前就到了,渾身是傷,說他們的圣山被蠻族圍了,族長……族長快撐不住了!”
呦呦心頭一緊,不等趙珩開口,已快步走向偏廳。那里躺著一個身披獸皮的少年,臉色凍得青紫,左臂纏著染血的布條,布條下隱約露出鹿形的胎記。見到呦呦的瞬間,少年突然掙扎著坐起,渾濁的眼睛里爆發出光亮:“鹿……鹿神后裔?”
他從懷中掏出一塊龜裂的玉佩,玉佩的形狀竟與呦呦的白鹿佩一模一樣,只是上面刻著的不是“珩”字,而是一個古老的“鹿”字。“族長說,只有帶著另一半玉佩的人,才能解開圣山的封印……”少年的聲音越來越低,終是體力不支暈了過去。
呦呦握住那塊玉佩,指尖傳來熟悉的靈力波動。她轉身看向趙珩,眸中星光閃爍:“圣山之下,定是不凍泉。”
趙珩立刻召集將領議事。地圖在案上鋪開,燭火映著眾人凝重的臉龐。李將軍指著圣山的位置,聲音沙啞:“蠻族聚集了三萬人馬,守在圣山的唯一入口‘冰齒峽’,那里地勢險要,易守難攻。”
“他們想要的是靈泉之心,定會在峽口設下陷阱,誘我們深入。”趙珩的指尖落在冰齒峽旁的一道冰川上,“這里有裂隙嗎?”
李將軍愣了愣,隨即點頭:“有!去年勘探時發現的,能通到圣山背后,只是里面暗冰遍布,稍有不慎就會……”
“就走這里。”趙珩打斷他的話,目光掃過帳內的將領,“李將軍,你帶主力在峽口佯攻,吸引他們的注意力。我帶五百玄甲衛,隨鹿蹄部的使者從冰川裂隙繞后。”
“陛下萬萬不可!”李將軍急得磕頭,“那裂隙是絕地,臣愿代陛下前往!”
“不必。”趙珩的聲音斬釘截鐵,“朕是大胤的皇帝,更是呦呦的夫君。她的族人,就是朕的族人。”他看向呦呦,眼底的溫柔與堅定交織,“你說過,要一起面對。”
呦呦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暖玉爐傳來陣陣暖意。她對著帳外喚了一聲,神鹿應聲而入,鹿角上的靈紋在燭火下流轉:“有它在,冰川裂隙困不住我們。”
(四)
冰川裂隙比想象中更險峻。兩側的冰壁直插云霄,縫隙里透進的天光被折射成七彩的光暈,落在玄甲衛的甲胄上,像是碎落的星辰。神鹿走在最前面,鹿角散發著淡淡的金光,將暗冰映照得一目了然。
“這里的冰層里……有尸骨。”呦呦忽然停下腳步,指尖按在冰壁上。冰層之下,隱約可見無數蜷縮的人影,他們的姿態扭曲,像是在承受極大的痛苦。
趙珩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心臟驟然緊縮:“是……半鹿族人?”
“嗯。”呦呦的聲音帶著顫抖,“他們是在守護不凍泉,被凍斃在冰川里的。”她抬手按在冰壁上,靈力順著指尖涌入,冰層竟開始緩緩融化,露出里面一具具完整的尸骨,他們的胸口都有一個空洞——那里曾是靈泉之心的位置。
“他們……是自愿獻祭的。”趙珩明白了,聲音沙啞,“用自己的心頭血,封印了不凍泉,不讓惡人染指。”
五百玄甲衛齊齊跪倒在冰面上,甲胄撞擊冰面的聲音在裂隙中回蕩,像是在為這些無名的守護者致敬。
穿過裂隙時,前方傳來震天的廝殺聲。圣山腳下,蠻族士兵正舉著骨刃沖擊鹿蹄部的防線,族人們用身體筑成人墻,卻擋不住潮水般的進攻。一個身披牦牛皮的老者拄著石杖,站在最前方,他的鹿角已斷了一支,鮮血染紅了胸前的獸皮——正是鹿蹄部的族長。
“族長!”呦呦縱身上前,神鹿的金光將她護在中央。
老族長抬頭見她,渾濁的眼睛里滾下淚珠,淚珠落在雪地上,瞬間凝結成冰:“后裔……你終于來了……”
黑煞的余黨中,一個獨眼的漢子獰笑著走出,他手里舉著一柄骨幡,幡上纏繞著發黑的布條:“抓住她!這半鹿女的心頭血,正好給我主祭旗!”
蠻族士兵如潮水般涌來,趙珩拔出腰間的長劍,玄甲衛列成方陣,將呦呦與鹿蹄部的族人護在中央。劍光與骨刃碰撞,發出刺耳的響聲,在這極北的冰原上,奏響了正義與邪惡的戰歌。
(五)
戰斗持續到黃昏。玄甲衛的甲胄結了層薄冰,蠻族士兵的尸體在雪地里堆成小山。獨眼漢子見勢不妙,突然舉著骨幡沖向圣山的祭壇:“我得不到,你們也別想得到!”他要毀了不凍泉!
“攔住他!”趙珩提劍便追,卻被幾名蠻族壯漢纏住。
呦呦縱身躍上神鹿,靈力在周身激蕩,白衣在風雪中獵獵作響。她追上獨眼漢子時,對方正將骨幡插進祭壇的石縫里,黑色的霧氣從幡中涌出,開始腐蝕祭壇上的符文。
“住手!”呦呦指尖彈出靈泉,泉水落在骨幡上,發出滋滋的響聲,黑霧瞬間消散。
獨眼漢子又驚又怒,抽出腰間的匕首刺向她的心口:“小賤人!給我主陪葬吧!”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金光從呦呦發間射出,正是那支木簪。木簪在空中化作一道流光,穿透了獨眼漢子的手腕,匕首哐當落地。與此同時,趙珩的長劍也到了,一劍斬下了獨眼漢子的頭顱。
黑霧徹底散去,祭壇下傳來汩汩的水聲。不凍泉的封印被解開,清澈的泉水從石縫中涌出,在冰原上匯成溪流,所過之處,冰雪消融,長出嫩綠的青草。
老族長顫抖著走到泉邊,掬起一捧泉水,淚水混入水中:“千年了……終于……終于重見天日了……”
呦呦看著泉水里倒映出的自己,發間的鹿角在夕陽下泛著金光。她忽然明白,靈泉之心的真正力量,從來不是重生或長生,而是守護與傳承——就像這些年來,她守護趙珩,趙珩守護江山,鹿蹄部的族人守護不凍泉,一代又一代,從未停歇。
趙珩走到她身邊,伸手拂去她發間的雪花:“找到了。”
呦呦轉頭看他,眸中映著夕陽與泉流,像盛著整個世界的溫柔:“嗯,找到了。”
圣山的雪開始融化,露出下面的沃土。鹿蹄部的族人圍著不凍泉歡呼,玄甲衛的士兵們互相攙扶著笑鬧,連神鹿都低下頭,飲了一口甘甜的泉水。
暮色中,趙珩握住呦呦的手,兩人的白鹿佩在泉邊相碰,發出清越的響聲,與遠處鹿蹄部的歌謠交織在一起——
“鹿鳴于北,泉涌于淵。
我有佳偶,共守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