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心鞘難封,微光潛行
(一)
三泉匯流處的青草已長至尺許高,晨露在葉尖滾動,映出南疆晴空的湛藍。
林小滿蹲在石匣旁,指尖撫過“非亂世不出”的刻字。護靈刀歸位已有三月,毒瘴澤的百姓陸續返家,重建家園,唯有遺址周圍的十里地,始終籠罩著一層淡淡的藍光——那是三泉靈力形成的結界,阻止凡人靠近石匣。
“林先生,巡撫大人派人來問,結界何時能撤?”親兵小李捧著一碗藥湯走來,藥香里混著極北冰泉的寒氣,是特意為林小滿調理靈力的方子。他掌心的鹿形胎記在催動靈力后,總會隱隱作痛。
林小滿接過藥碗,望著結界外正在開墾荒地的百姓:“等他們不再需要這層屏障時,結界自會消散。”他將藥汁一飲而盡,苦澀的味道里藏著一絲清甜——那是洛水靈泉的滋味,三泉靈力在他體內交融,正慢慢修復被刀魂震傷的經脈。
小李突然指向東方的天空,那里有一道黑影掠過,速度快如箭矢,落在結界邊緣的古樹上。黑影穿著夜行衣,兜帽下露出一截蒼白的手腕,腕間戴著一枚蛇形銀鐲——影閣的信物。
“影閣余黨!”小李拔刀的瞬間,黑影已擲出一枚銅錢,銅錢擦著林小滿的耳畔飛過,釘在石匣上,銅錢中央的方孔里,嵌著半張紙條。
林小滿取下銅錢,紙條上的字跡潦草,像是在倉促中寫下:“心鞘已裂,微光外泄,速查‘回光鏡’”。
心鞘?林小滿想起毒瘴澤密窖里的刻字“心鞘難封,需時時擦拭”。難道影閣中還有人在暗中提醒他們,有比斬靈刀更危險的東西正在蘇醒?
(二)
回光鏡的記載,只在周顯編纂的《啟元大典》殘卷中出現過。
林小滿帶著紙條趕回京城時,這位白發蒼蒼的老編修正在國子監整理古籍。他聽完林小滿的敘述,突然將手中的《影閣器物考》重重拍在案上,書頁散開,露出一幅銅鏡的拓片——鏡面刻著與斬靈刀同源的噬靈星圖騰,鏡緣纏繞著半鹿族的守心紋。
“這鏡子能照出人心最黑暗的欲望,”周顯的手指在拓片上顫抖,“影閣初代閣主鑄造斬靈刀時,同步煉了這面鏡子,刀斬靈力,鏡噬神智,合稱‘滅靈雙器’。”
他指著拓片角落的小字:“回光鏡的鏡心,嵌著半鹿族‘先知’的瞳仁,能預見未來禍事。但代價是,每次預言都會吞噬鏡主的一部分神智,最終讓其淪為欲望的傀儡。”
林小滿突然想起錢塘江底的黑色油膜,油膜中扭曲的人臉與回光鏡拓片上的紋路驚人地相似:“難道漁民的狂躁,不是刀魂所致,是鏡光外泄?”
“極有可能。”周顯翻出一卷泛黃的《天象錄》,“三日前,欽天監觀測到東南方有‘妖星犯月’,星象與百年前回光鏡失蹤時完全吻合。”
兩人正說著,國子監的老校工匆匆跑來,手里舉著一面銅鏡,鏡面布滿銅銹,卻能隱約照出人影:“這是今早在整理啟元帝舊物時發現的,鏡背刻著字……”
鏡背的刻字是“鹿鳴守鏡,非至純之心不可拭”。林小滿的指尖剛觸到鏡面,銅銹便簌簌剝落,露出里面的噬靈星圖騰,圖騰中央的瞳仁狀凹槽里,嵌著一顆黯淡的藍寶石——那是半鹿先知的瞳仁化石。
鏡面突然亮起,映出林小滿的臉,他的瞳孔里竟閃過一絲黑氣,與鏡中的圖騰交相呼應。
(三)
鏡面的黑氣越來越濃,漸漸浮現出一幅詭異的畫面:大胤的城池在火焰中崩塌,百姓們互相殘殺,天空中懸著兩面回光鏡,一面映出斬靈刀的虛影,一面照出趙玨的狂笑。
“這是……未來的禍事?”林小滿的聲音發顫,鏡面的寒意順著指尖蔓延,他感到心底有個聲音在低語:“殺了擋路的人,你就能擁有操控三泉靈力的力量……”
“別盯著鏡子!”周顯猛地將他拽開,銅鏡“哐當”落地,鏡面裂開一道縫隙,黑氣從裂縫中涌出,在地上化作一條小蛇,吐著信子爬向墻角的油燈。
林小滿捂住胸口,心跳如擂鼓。剛才那瞬間,他差點就被鏡中的欲望吞噬——回光鏡的可怕之處,不在于預言,而在于放大人心的惡念。
周顯用硯臺壓住小蛇,蛇身在墨汁中掙扎,漸漸化作一縷青煙:“這鏡子比斬靈刀更兇險。斬靈刀的惡是外顯的,鏡子的惡卻藏在人心深處,防不勝防。”
他撿起裂開的銅鏡,裂縫中露出一張薄如蟬翼的金箔,金箔上刻著“鏡魂寄于三物:先知瞳、噬靈血、守心淚”。
“守心淚……”林小滿的指尖撫過銅鏡的裂痕,那里還殘留著一絲溫潤的觸感,像是有人的淚水滴落在上面,“難道是呦呦娘娘的淚水?”
周顯突然想起《啟元實錄》中的記載:啟元帝晚年曾大病一場,呦呦娘娘日夜守護在床邊,淚水滴落在他枕邊的銅鏡上,銅鏡竟自行修復了一道裂痕。
“是了!”周顯激動地站起來,“守心淚能壓制鏡魂!當年呦呦娘娘的淚水,讓回光鏡沉睡了百年,如今鏡魂蘇醒,定是有人取走了鏡中的守心淚!”
(四)
取走守心淚的人,很快就浮出水面。
大理寺在審理影閣余黨時,一名死士在獄中咬舌自盡,牙縫里藏著半塊玉佩,玉佩的紋路與林小滿的白鹿佩碎片完全吻合,只是色澤暗沉,邊緣沾著干涸的淚痕——那是守心淚的痕跡。
玉佩的內側刻著“影七”二字,正是當年在佛窟密室負責保管回光鏡的影閣執事。據其他俘虜供述,影七在三年前就帶著一面銅鏡消失了,去向不明。
“他在培養新的鏡主。”林小滿將玉佩與自己的碎片拼在一起,缺口處正好能容納一顆藍寶石,“回光鏡需要至純的半鹿血脈才能完全激活,他找不到合適的人選,就用守心淚暫時穩住鏡魂,等待時機。”
周顯展開一幅新繪制的星圖,妖星的軌跡直指西南方向——那里是當年半鹿族先知的隱居地,一座名為“落鏡山”的孤峰。
“他要去取先知瞳的另一半。”周顯的手指重重落在星圖上,“回光鏡的鏡魂被呦呦娘娘的淚水分成兩半,一半藏在京城的銅鏡里,另一半附在先知瞳的另一半上,藏在落鏡山。”
林小滿握緊修復好的白鹿佩,掌心的胎記隱隱發燙:“我們必須在他之前找到另一半先知瞳。”
出發前夜,林小滿獨自來到破局亭。月光灑在回魂草上,草葉的露珠里映出秦硯的笑臉,仿佛在對他說“前路自擇”。他將銅鏡的碎片埋在草下,輕聲道:“秦大人,這次我不會再讓欲望左右選擇。”
露珠突然滾落,在泥土中砸出一個小坑,坑里露出半截生銹的鑰匙,鑰匙的形狀與落鏡山的地形圖上標注的鎖孔完全吻合。
(五)
落鏡山的云霧終年不散,山路兩側的石壁上,刻滿了半鹿族的預言,大多是關于災禍的警示,唯有一幅壁畫例外——畫中一位白衣女子正在擦拭銅鏡,鏡中映出的不是她的容貌,而是無數百姓的笑臉。
“這是半鹿先知最后的預言。”林小滿站在壁畫前,掌心的胎記與畫中女子的淚痕產生共鳴,壁畫突然滲出清水,順著石壁流下,在地面匯成“守心即守鏡”五個字。
趙勇帶著親兵在山下警戒,林小滿獨自沿著水路前行,鑰匙在水中發出輕微的嗡鳴,指引著方向。水路的盡頭是一個天然溶洞,洞中央的石臺上,放著另一半先知瞳,瞳仁的藍寶石在黑暗中散發著幽光。
“你終于來了。”一個沙啞的聲音從溶洞深處傳來,影七從陰影中走出,他的眼睛里布滿血絲,手中舉著一面完整的銅鏡,鏡面映出林小滿的身影,“我等這一天,等了整整三年。”
他的身后,跪著十幾個被綁住的孩子,每個孩子的眉心都點著一點朱砂——那是用半鹿族人的血混合朱砂制成的,能暫時模擬半鹿血脈。
“這些孩子,都是我精心挑選的‘鏡主容器’。”影七的臉上露出瘋狂的笑容,“可惜他們的血脈不夠純,直到我在佛窟遺址撿到你的血痂,才知道真正的純血半鹿還活著。”
林小滿的目光落在孩子們恐懼的臉上,掌心的白鹿佩突然爆發出金光:“回光鏡照出的不是未來,是你內心的恐懼。你怕影閣覆滅,怕自己淪為階下囚,才想用鏡子制造亂世,渾水摸魚!”
“住口!”影七猛地將銅鏡對準林小滿,鏡面的黑氣化作無數觸手,纏繞住他的四肢,“看看吧!這就是你的未來——被大胤皇室利用,榨干靈力后棄如敝履,就像當年的月族長!”
鏡中浮現出林小滿被囚禁在天牢的畫面,新帝冷漠地看著他被抽取靈力,趙勇站在一旁,面無表情。
(六)
黑氣的觸手越收越緊,林小滿感到神智開始模糊。鏡中的畫面太過真實,連趙勇袖中藏著的密信都清晰可見——那是新帝命他監視林小滿的旨意。
“放棄吧,”影七的聲音像毒蛇的信子,“加入我,我們用回光鏡讓天下人看清皇室的真面目,讓半鹿一族重新崛起!”
林小滿的指尖觸到懷中的白鹿佩,玉佩傳來呦呦娘娘的守心靈力,溫暖而堅定。他想起那些在三泉匯流處重建家園的百姓,想起破局亭石縫里的青草,想起秦硯消散前的笑容。
“你錯了。”林小滿猛地睜開眼睛,金光從他體內爆發,震斷了黑氣觸手,“真正的崛起,不是復仇,是共生。就像這面鏡子,既能照出黑暗,也能映出光明,全看你選擇看向哪一面。”
他將白鹿佩擲向影七手中的銅鏡,玉佩與鏡面碰撞的瞬間,爆發出耀眼的白光。白光中,影七的身影漸漸透明,他看著鏡中自己扭曲的臉,發出絕望的嘶吼:“我只是想活下去……”
銅鏡在白光中碎裂,兩半先知瞳在空中匯合,化作一顆完整的藍寶石,落在林小滿手中。孩子們身上的朱砂印記自動消散,恐懼的臉上露出笑容。
溶洞外傳來趙勇的呼喊,林小滿捧著藍寶石走出洞外,晨光穿透云霧,照在他身上。趙勇迎上來,手中的密信在陽光下化作灰燼:“陛下已經下旨,廢除所有監視半鹿族人的密令。”
林小滿將藍寶石舉起,陽光透過寶石,在山壁上投射出無數光斑,光斑組成“共生”二字,與壁畫上的字跡融為一體。
落鏡山的云霧在這一刻漸漸散去,露出山腳下正在開墾的梯田,百姓們的歡笑聲順著風飄來,與林中的鳥鳴交織在一起。
林小滿知道,回光鏡的威脅暫時解除了,但人心的欲望從未消失。就像破局亭石縫里的草,需要時時澆灌,才能保持蔥郁;心鞘的縫隙,也需要用信念時時擦拭,才能擋住黑暗的侵襲。
而在落鏡山的另一側,一條隱蔽的山路上,一個戴著斗笠的人影正彎腰撿起一塊銅鏡碎片,碎片的反光中,映出他嘴角詭異的笑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