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霧散洲明,舟連兩岸
(一)
迷葉洲的毒草在夏至的烈日下漸漸枯萎,露出底下青灰色的泥土。林小滿蹲在祭壇的廢墟旁,指尖捻起一撮土,土粒里還混著細碎的綠色粉末——那是毒草的種子,被陽光曬得失去了毒性。
“鹿生說,用靈泉水晶的粉末拌著海水澆地,能讓這片土長出好東西。”銅豆拎著陶罐走來,罐里的海水泛著淡淡的藍光,是從棄船島的歸航燈旁取來的,帶著靈力的暖意。他身后跟著少年阿禾,阿禾的娘正彎腰拾撿地上的碎石,準備在這里種上江南的水稻。
阿禾手里捧著個布包,里面是從假歸航燈里找到的齒輪,齒輪上刻著影閣的“幻陣紋”,能模仿真燈的光芒頻率。“周老夫子說,這些齒輪能改造成水車的零件,灌溉稻田正好。”他把齒輪遞給銅屑,銅屑正蹲在岸邊,用鹿蹄部的控流紋改造救生艇的船底。
銅屑接過齒輪,指尖在紋路上摩挲:“這紋路改改,能借水流的力讓水車轉得更快。”他指著遠處的水面,那里有艘漁船正在撒網,漁民們的號子聲里混著鹿蹄部的調子,是阿禾教的,“等稻子長出來,咱們就用新水車灌溉,讓迷葉洲變成‘豐饒洲’。”
歸航燈的水晶碎片被林小滿嵌在岸邊的石碑上,碎片在陽光下折射出七道彩光,照在剛播下的稻種上。稻種接觸到光,竟冒出小小的綠芽,芽尖上頂著水珠,水珠里映出棄船島的紅樹林、漁村的祭海臺、清溪谷的老槐樹……
“是各地的靈力聚在這里了。”林小滿望著彩光的盡頭,那里的海面上,趙勇的船隊正護送著西域的商隊經過,商隊的駱駝在甲板上昂首嘶鳴,駝鈴的聲音清脆悅耳,“絲綢之路通到海上了,以后這里會更熱鬧。”
(二)
秋分時,迷葉洲的稻田已泛出金黃。
阿禾的娘帶著江南的婦女們,在田埂上插滿了稻草人,每個稻草人的身上都系著漢鹿錦做的小旗子,旗子上畫著歸航燈的圖案。鹿蹄部的漢子們則在岸邊搭建曬谷場,場邊的木樁上,掛著銅屑新鑄的風鈴,風鈴的聲音能驅散偷谷的海鳥。
“周老夫子派人送來了新的稻種,說是用北境的耐寒谷與江南的香稻雜交的,能在海邊的鹽堿地生長。”林小滿展開周顯的信,信紙的邊緣畫著個小小的稻穗,穗粒上標著“共生”二字,“他說這叫‘合穗稻’,象征漢鹿兩族的種子,能在同一片土地上結果。”
鹿生蹲在曬谷場的角落,用樹枝畫著新的地圖。地圖上,迷葉洲與棄船島之間多了條虛線,是銅屑規劃的“連島橋”,橋的兩頭分別畫著歸航燈和水車,橋上的人影有漁民、鹿蹄部族人、江南的農夫,甚至還有西域的商人。
“等橋修好了,大家就能走著來往了。”鹿生指著地圖上的紅點,“這里要建個市集,讓鹿蹄部的織錦、江南的絲綢、西域的香料都能擺在一起賣,就像北境長城的市集一樣。”
突然,歸航燈的水晶碎片發出急促的藍光,藍光在稻田上投射出艘船的虛影——船身傾斜,桅桿斷裂,正朝著迷葉洲的暗礁漂來。虛影的船帆上,畫著個小小的藥箱圖案,是江南藥商的標記。
“是藥船遇險了!”銅屑立刻吹響海螺,曬谷場的漢子們扔下農具,奔向停在岸邊的救生艇。阿禾跳上船頭,手里舉著銅屑給他做的小歸航燈,燈芯的藍光能穿透濃霧,“我知道暗礁的位置,跟著我走!”
救生艇穿過霧氣時,果然看到艘藥船卡在礁石縫里,船主正抱著藥箱哭,箱子里的草藥已經濕了大半。“是去北境送治風寒的藥,沒想到碰到濃霧……”船主的聲音帶著哭腔,“耽誤了時辰,長城的士兵們會生病的。”
銅屑讓漁民們先把藥箱搬到救生艇上,自己則帶著阿禾,用鹿蹄部的控流紋在礁石上畫咒,咒文發光的瞬間,海水突然退去三尺,藥船順著退潮的水流,緩緩駛離了暗礁。
(三)
藥船的主人叫蘇九,是江南最大的藥商,他看著被救的草藥,對著銅屑深深一揖:“大恩不言謝!這些藥里有半鹿族的靈草,是周老夫子特意囑咐送的,說北境最近風寒肆虐,只有靈草能治。”
他指著藥箱里的小冊子,上面記載著靈草的種植方法:“周老夫子說,光送藥不夠,得讓北境的士兵自己學會種,我這次來,就是想找鹿蹄部的人去北境指導,沒想到……”
鹿山接過小冊子,上面的字跡是周顯的,旁邊還畫著靈草與漢地藥材混種的圖譜:“這有何難!我們派十個懂靈草的族人跟你去,不僅教種,還教怎么配藥,讓靈草的效力更好。”
蘇九眼睛一亮,從懷里掏出張銀票:“我出十倍的價錢!不,二十倍!”
銅屑擺擺手:“錢就不用了,你要是真想謝,就幫我們在迷葉洲建個藥圃,教大家認藥、種藥,以后誰有個頭疼腦熱,不用再跑遠路去江南。”
蘇九立刻應下:“我明天就派人來!不僅建藥圃,還要蓋間醫館,請江南最好的大夫坐診,鹿蹄部的靈草醫師也能來,咱們漢鹿醫術結合,肯定能治好更多人。”
曬谷場的角落里,阿禾正給藥船的伙計們端姜湯,伙計們的口音里帶著江南的軟糯,說起北境的風雪,眼睛里滿是向往。鹿生湊過去,給他們講歸航燈的故事,講影閣的陰謀怎么被大家一起識破,講迷葉洲的稻子怎么從毒草地里長出來。
“你們這里真好,像個大家庭。”一個伙計捧著姜湯,笑得靦腆,“我們江南的村子,漢人和少數民族都各住各的,很少來往,不像你們,能一起種地、一起修船。”
“以前我們也不怎么來往,”阿禾啃著銅豆遞來的米糕,“后來知道,大家想要的其實都一樣——有口飯吃,有個家回,就慢慢走到一起了。”
(四)
冬雪覆蓋迷葉洲時,醫館和藥圃已經建成了。
醫館的門楣上掛著塊匾額,是周顯親筆寫的“漢鹿醫館”,匾額的邊緣刻著靈草與藥材纏繞的圖案。藥圃里,鹿蹄部的靈草與江南的藥材并排生長,葉片上都沾著薄雪,像蓋了層白被子。
銅屑的連島橋修了一半,橋墩用的是從棄船島運來的礁石,每個礁石上都刻著捐贈者的名字:有漁民、有商人、有士兵、有半鹿族的老人……名字的旁邊,都畫著個小小的笑臉。
“等開春雪化了,橋就能通了。”銅屑站在橋墩上,看著遠處棄船島的歸航燈在雪霧中閃爍,“到時候,鹿山族長就能帶著孩子們,走著去看紅樹林了。”
林小滿收到趙勇從北境寄來的信,信里說鹿蹄部的靈草在長城外長得很好,士兵們與蠻族的牧民一起照看藥圃,還發明了用靈草熏制羊肉的吃法,膻味少了,還帶著藥香。隨信寄來的,還有塊蠻族的狼皮,上面用漢鹿兩種文字寫著“共享藥草,共守長城”。
“周老夫子把狼皮掛在國子監的正廳了,”林小滿把信讀給正在醫館里熬藥的阿禾娘聽,“說這是新的《共生策》,比書本上的字更有用。”
阿禾娘的藥罐里,正熬著靈草與生姜,是給島上的孩子們預防風寒的。藥香里混著銅豆烤的紅薯味,從醫館的窗戶飄出去,與曬谷場的麥香、岸邊的海風氣息交織在一起,成了迷葉洲特有的味道。
鹿生和銅豆在雪地里堆了個大大的雪人,雪人的腦袋是用兩個大南瓜做的,臉上嵌著歸航燈的水晶碎片當眼睛,脖子上圍著漢鹿錦做的圍巾。雪人手里舉著塊木牌,上面寫著“歡迎回家”,是給每個路過迷葉洲的人看的。
“等橋通了,雪人就能看到棄船島的朋友了。”銅豆拍掉手上的雪,鼻尖凍得通紅,像個熟透的山楂。
鹿生指著雪人的水晶眼睛,眼睛里映出醫館的燈光、藥圃的雪、連島橋的橋墩……每個畫面里,都有不同的人在忙碌,卻都帶著相同的笑意。
(五)
除夕夜的迷葉洲,到處都是歡聲笑語。
漢鹿醫館里,鹿蹄部的靈草醫師正教江南的大夫怎么用貝殼咒判斷靈草的藥性;曬谷場上,漁民們和商隊的伙計們一起打年糕,年糕里摻了靈泉水晶的粉末,吃起來帶著淡淡的甜味;連島橋的工地上,守夜的工匠們圍著篝火,烤著蘇九送來的藥雞,雞肚子里塞滿了靈草,據說吃了不生病。
歸航燈的水晶碎片被林小滿掛在醫館的屋檐下,碎片的藍光與醫館的燈光、篝火的紅光交織,在雪地上投下斑斕的影子。鹿山站在碎片下,用鹿蹄部的語言唱起了古老的歌謠,歌謠的大意是:
“雪落下來,蓋不住種子;
霧升起來,擋不住燈光;
我們來自不同的地方,
卻在同一片土地上,
迎來了同一個春天。”
阿禾和銅豆跟著學唱,調子雖然生澀,卻唱得認真。林小滿看著他們凍得發紅的臉頰,突然覺得,那些關于影閣的陰謀、關于人心的險惡,都像這雪地里的腳印,遲早會被新的雪花覆蓋,而留下的,是醫館的藥香、稻田的金黃、人們臉上的笑容,這些才是真正能流傳下去的東西。
(六)
開春后的第一個滿月夜,連島橋終于通車了。
鹿生和銅豆手拉手,第一個從橋上跑過,他們的腳步聲驚醒了橋下的魚群,魚群在月光下游動,像條銀色的帶子,跟著他們的影子前進。橋的兩頭,漢人和半鹿族的人們互相擁抱,撒著稻種和靈草籽,慶祝這跨越海峽的連接。
林小滿站在橋中央,看著兩邊的燈火——棄船島的歸航燈與迷葉洲的醫館燈遙遙相對,像兩顆明亮的星辰,照亮了整片海域。他從袖中取出新的卷宗,卷宗的封面畫著連島橋,橋上的人影密密麻麻,卻都朝著同一個方向走去。
他在卷宗里寫道:
“所謂共生,
不是忘記彼此的不同,
是尊重不同后,
仍愿意搭一座橋,
讓腳步能通向對方的土地;
所謂守護,
不是永遠沒有風雨,
是風雨來時,
能一起撐一把傘,
讓溫暖能傳到彼此的心底。”
寫完最后一個字,林小滿把卷宗交給跑過來的鹿生:“這卷該你保管了,往后的故事,該由你們來寫了。”
鹿生接過卷宗,和銅豆一起,朝著橋的那頭跑去。他們的笑聲在海面上回蕩,驚起一群夜鳥,鳥群在燈火的映照下,像片會飛的星河,朝著更遙遠的地方飛去。
而連島橋的欄桿上,不知何時系滿了紅色的綢帶,綢帶上寫著人們的心愿:
“愿稻子年年豐收”
“愿家人平平安安”
“愿漢鹿永遠是一家”
風拂過綢帶,發出沙沙的聲響,像在念著這些心愿,又像在訴說著一個未完待續的故事,在潮聲與燈火里,慢慢走向下一個春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