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上第一縷晨曦出現，天光乍破，淺金色的暖光穿透了深藍的天幕，緩緩上升，天幕顏色漸漸變淺，直至夕陽露出整個面貌。

扶疏一瞬不瞬地看著日出，專注認真。

星際很難看到日出，甚至城市多用燈光照明，外附透明防輻射保護罩，在被遺棄的污染星就更不可能看到了。

能看到這一幕，也算不虛此行了。

她有些遺憾，又帶著些微解脫。

一旁的少年卻忽然起身走在她面前，單膝跪下，身后的日出作為背景板，把他漆黑的頭發也染上一點金芒。

他不知何時脫去了厚衣服，穿得很單薄，只有一件白襯衣。

漂亮少年纖長濃密的羽睫微微垂落，緋色唇瓣似是勾起了一抹淺淺的弧度。

他左手搭在心口，輕聲道，“你會……一直記得我吧?！?/p>

扶疏有些不明所以，沒等她反應過來，就見到眼前這震撼人心的一幕。

他用水異能所化的水刃，剖開了自己的心臟，顏色偏暗紅的血液濺出來，有幾滴灑在扶疏白皙的面容上。

血溫……有點涼。

扶疏睜大了雙眸，怔怔地看著他，錯愕、迷茫以及難過一齊涌上。

她……不明白。

郁倦微微低下頭，慢慢地取出那枚比所有寶石都要漂亮的晶核，晶瑩剔透，不含絲毫雜質，蘊含著龐大的能量，是當之無愧的瑰寶。

他用水清洗干凈，干凈白皙的右手拿起那枚獨一無二的晶核，輕輕放在她手心，慢慢握緊。

他小心翼翼地牽起她的手，在她手背落下一個冰涼輕柔的吻。

郁倦極輕地笑了笑，抬起眸子注視著她，語氣認真，“你不會死?！?/p>

他看見她臉上沾染的血，忍不住抬手想要拭去，但此時的他已經沒多少力氣了，伸手的過程格外緩慢。

他細致輕柔地撫去她臉上的血，虛弱的嗓音蘊著歉意，“抱歉?！?/p>

在郁倦把晶核遞到她手上時，她就聽見了主系統說的任務完成的話。

扶疏羽睫遲緩地顫了一下，聲音有些艱澀，還帶著幾分不自知的顫抖，“為什么？”

少年卻像初遇時那般，溫柔地對她笑，“我想你活著啊?！?/p>

“沒關系，我是NPC。”

“可以復活很多次?！?/p>

“我一定，會再次遇見你。”

大概是瀕死時刻，他聲音極輕，說得斷斷續續，“可以……抱抱你嗎？”

扶疏微眨了下眼，一滴淚珠順著臉頰流下，落在郁倦沒有撤離的冰涼的手上，留下了灼燙的無法忽視的觸感。

“……好。”

她俯身輕輕抱住少年，完全不敢用力，這一刻的他的的確確就是個精致的易碎品。

喉嚨好像被扼住了似的，疼得厲害，驟然暴起的復雜情緒令她無措不解。

或難過，或憤怒，也有……心疼。

她終于品嘗到了她令對方多次感到苦澀無奈的情緒，名為心疼。

她聽見他極輕的話語，“這是……為我而流的淚嗎？”

“好開心?！?/p>

他湊到她耳邊輕輕開口，“一定，不要忘記我?！?/p>

郁倦徹底失了力氣，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壓在扶疏身上，他再也不會抬起頭露出溫柔的笑，用她以為的腦補能力說著話。

那個對她很好的、名為郁倦的少年，在她懷中死去了。

少年雪白的襯衣上染上的血跡宛如一朵暗紅色的玫瑰花，蒼白面容還掛著一縷淺淡的笑，他的身影隨著日出的光芒一點點地消失不見。

只有她手心用力攥緊、硌得生疼的美麗晶核，是他曾在她身邊存在的證明。

他剖開了自己的心臟，為她奉上了世間獨一無二的晶核。

只想要她活著離開。

扶疏有些遲鈍地低下頭，望著手中的晶核。

她想起了那段時間他開始早出晚歸，臉色變得蒼白，他們幾乎沒有過身體接觸，又隔著厚厚的羽絨服，也就無法發現他的體溫其實已經不似常人。

他有次明顯想伸手做些什么，卻又收了回去。

他說他體質偏寒，天氣轉涼，她也就當真信了。

山頂上，少女孤零零的一人，她緊抿著唇，剔透眸子里浮起水光，像是極力克制著什么。

沒有喪尸王，所以，他主動成為了喪尸王，將自己獻祭。

她一直都把他撇開，早在心里就做好了很可能死亡的準備，卻從不提到半句，只想著撇開他們，于是，她也承受了他撇開她獨自做決定的后果。

原來，他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他是NPC，知道她的任務，知道她那段時間都在為了什么做準備。

那夜她服用完藥劑出房間，是他第一次情緒失控。

之前不明白的，忽然懂了。

他那樣近乎歇斯底里的話，卻用那般無奈乞求的語氣，他想讓她多愛自己一點，讓她不要再無視副作用、不把身體當回事，不要再不知所謂地服用那些藥劑。

她曾經給予他的情緒，如今她也都一一品嘗。

他們之間，的確存在一抹她再也無法忽視的牽絆。

她再也沒辦法對自己說，他只是一個NPC，一串游戲預先設定好的數據，她再也沒辦法對自己說，他的言行都是游戲賦予的設定。

他也有屬于自己的感情。

他有名字。

不是單單一個友好NPC就能輕易揭過去的。

扶疏在山頂待了許久，她慢慢起身，獨自下山，沉默地開車回到基地。

基地附近還有兩個玩家，經過時主系統彈出了提示。

【玩家扶疏是否愿意帶他們通關游戲?！?/p>

那兩位玩家也聽到了這道聲音，像發了瘋似的沖著她的車跑來。

他們原本絕望的心情陡然升起了莫大的希望，他們還有機會。

扶疏眸光冷漠地看著那二人，她一字一句，輕聲開口，語氣堅決。

“我不愿意?！?/p>

她不愿意用NPC留給她的禮物，帶那些不相干的人離開。

一點兒也不愿意。

于是，那兩名玩家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踢出局。

扶疏回到那間小出租屋，默默打理了一下房子，靜坐了許久。

她攥緊了手中的晶核，聲音冷淡。

“去下一個游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