淵塵比扶疏估計的到家時間要晚上一些，他多花了許多功夫才找到十幾株藥草。

要知道現在積雪厚，又隔絕了不少氣味，也就只有懸崖峭壁上能清楚看見藥草，或是天然形成的半露天洞穴。

絕大部分獸人都是在冬季前準備食物藥草的，淵塵之前孤單一狐，又把之前準備的獵物交上去作為脫離部落的代價，因此沒來得及在新家準備食物和藥草，空蕩蕩的。

懸崖峭壁上，一只巨型赤狐爪子抓得牢牢的，甚至還把堅硬冰冷的石壁抓出了五個洞，他伸出另一只爪子，小心翼翼地伸向懸崖縫中的藥材，生怕碰壞。

在摘下藥草后，支撐身形的爪子下石壁碎了幾塊，身形直降，淵塵咬牙連忙抓到一塊凸起的石頭，后腳用力踩住可以落腳的石壁，他表情用力地有些猙獰，至于那碎裂的石塊，早已落入不見底的深淵。

他用嘴巴小心叼住藥草，用雙爪慢慢往別處長有藥草的地方爬去。

他遠比扶疏想象的要更加認真地對待她所“吩咐”的任務。

她只說順路的話，可以帶些藥草回來。如果是一般人，也許就是路上順便看看，遇見了就帶回來，沒遇見也沒什么負罪心理，或者頂多花點時間找找看。

絕對不會像這只傻狐貍一樣，冒著生命危險跑到懸崖峭壁上采摘。

不會飛，即使獸人等階再高，掉下去也會粉身碎骨的。

淵塵最后用著獸皮袋裹著藥草，拖著一只野肥牛回來，他精致的臉上多了一道擦傷，手背上、手指都有血跡。

他放下獵物，抬起帶有擦傷的手指擦了擦臉上的血，淺藍色眼眸低垂注視著傷口，又慢慢移開。

那是他在懸崖上險些掉下去時留下的痕跡。

他一進山洞就聞到了香味，把野肥牛放下，將手中的獸皮包遞給扶疏，眸光柔和下來凝視著她，“這是路上找到的藥草，下次會找到更多的。”

她接過獸皮包放在一旁不易燃燒到的位置，準備下牛肉片，但在使用精神力讓自己“看見”時，發現淵塵漂亮的臉上有擦傷。

大概是事先處理過，只聞得到青草的淡淡味道，如果她沒使用精神力，也許根本不知道他受了傷。

扶疏精神力落在淵塵手指上，指甲縫里還殘存著殷紅的血，仔細看還有細小的石子碎末。

她沉默了一會兒，嗓音輕緩，是和平常一樣的語調，“藥草是在哪里摘的，下次我也想去看看。”

笨狐貍不會說謊，尤其還是在她面前，聲音帶著遲疑，“就是……打野肥牛的時候，看見一個比較高的地方，里面有一些藥草。”

他急忙忙補充道，“這些藥草都是從那里摘的，現在已經沒了。”

所以，不要自己去摘。

他說話的時候有些著急，面部肌肉稍稍用力了些，牽扯到臉上的擦傷，帶來疼意，他只是皺了皺眉，沒有出聲令她懷疑。

他以為她幾乎不會使用特殊方法讓自己看見。

扶疏從前確實總想著省著點，畢竟精神力是她最大的倚仗，能不用則不用。

可現在，不管她愿不愿意，他都漸漸地快成為她的倚仗了。

她抿抿唇，拿出備用水打濕小塊干凈柔軟的獸皮，站起身輕輕擦拭他臉上的傷痕，而后又握住他的手腕，一只手指一只手指地慢慢擦去血跡，小心弄出碎石礫。

她又拿出今天縫的小獸皮口袋，倒出些藥粉涂在他臉上，手指上，手背上。

扶疏收回小獸皮口袋，轉頭去下牛肉片，好半晌才用平淡的口吻道，“以后不要再受傷了。”

說完，她纖長羽睫卷了卷，微垂下來，想到了以前。

因為NPC行為產生的些微無可奈何與生氣火苗，似乎在向她說明著什么。

即使她努力改變，但是不是也多次讓他產生過這樣的情緒呢。

淵塵本來還對小雌性給自己溫柔擦傷口涂藥的行為感到歡喜，但很快意識到，失明的她是無法做到的，她現在能“看見”，也知道他說謊了。

對雌性說謊的雄獸是不合格的。

大狐貍躊躇不安地待在一旁，想要幫忙卻又害怕自己笨手笨腳，惹她更加不快。

扶疏把菜端到桌子上時，淵塵想要接過，但被她避開了，“我自己來吧。”

手指都受傷了，觸碰到滾燙的鍋壁會更疼。

于是大狐貍蔫蔫的，表情肉眼可見的委屈起來。

淵塵是那種帶著漂亮精致少年氣的狐貍，面部線條比較柔和，甚至配上火紅的毛色，可以擔得起貌美這個詞。

這會兒委屈又難過，還冒出了耳朵，一副可憐兮兮默默療傷的樣子。

扶疏把菜放齊，給他盛了一碗羊肉湯，“吃吧，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吃辣。”

炒牛肉她用熱氣保溫，現在還沒涼。

狐貍的心情說變就變，耳朵瞬間就又豎起來了。

他看著明顯和之前的烤肉魚湯不一樣的晚餐，根本沒有哪一個獸人做過類似的。

淵塵第一次主動問她，“那個碗里是什么？”

扶疏沒有隱瞞，“熬出來的豬油，這盤牛肉就是用油炒的。”

他夾著嘗，沖她笑笑，“很好吃。”

說罷就低下頭似乎埋頭苦吃、一副沉浸其中的樣子，然而低垂的淺藍色眸子卻多了幾分晦澀。

這是她精心準備的。

他應該高興。

可是，她的不同讓他害怕。

她總是在做些他從未聽聞的事，獸人從來都是原始搏斗，沒有陷阱，沒有弓箭，也不會這樣做菜，更不會提取出豬油。

從來沒有獸人這樣做。

那是他無法涉及的領域，這些從未聽聞的東西昭示著她并不屬于這里，他害怕她會像突然出現在他的山洞門口一樣，突然離開。

從前他不去問，是因為她做什么都沒關系，可現在，如果關系到她將會猝不及防離開這件事，他沒辦法冷靜。

……

夜晚。

淵塵變成小狐貍，小小地嗷了一聲。

“你會離開嗎？”

睡著了的扶疏聽不見，也聽不懂狐語。

他得不到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