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了司言才發現,有條半米寬的小路貼著斜坡一直向下,小丁正站在這個小路邊,不知道是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小丁但凡表現的有點什么他總會懷疑這孩子怕不是又被鬼上身了,要是巧玲的那樣的還好,換了別的鬼可就麻煩了。
他們跟在小丁后面,順著斜坡一路往下走,已經能聽到河水奔騰的轟隆聲了,不知為何,司言現在聽到水聲總是有些不安,或許是他那個猜想也或許是松樹林里那一汪血泉。
走到底后繞過一個大石頭終于看見了那個福奶奶的家,很氣派的三層小樓,帶一個大院子,小丁他太奶奶正站在院子里說話,他們一出現便朝他們迎了過來。
“你們來了。”老奶奶拉著福奶奶的手,拍了拍,“福英啊,這就是我跟你說的那兩個小師父了,后面那個是他們師叔,都是有本事的,海丫頭會沒事的。”
“謝謝你吳媽。”福奶奶抹了抹眼睛,又要對司言他們彎腰鞠躬,滿口都是謝謝。
且不說他們現在還什么都沒做,就是做了什么也受不起,司言顧清元剛準備上前扶住她,隱風就已經先他們一步繞過大家徑直走向一樓靠他們這邊的一個房間。
幾人也沒心思再客套便跟了上去。
見倒霉師叔站在門口不進去司言不解的湊過去,然后又嘶了一聲退開,撞上了緊跟著他的顧清元,顧清元同樣不解的湊過去,他倒是沒有退開,反而很淡定拍了一張符在墻上,那模樣就好像是在跟里面的東西打招呼一樣。
隱風靠著門框回頭看了看不爭氣的司言,“對于我們這行來說,我還是挺羨慕你這個先天技能的。”
司言聽不出他這話到底是什么意思,嘴里說著羨慕眼里卻滿是嘲笑。
是的,司言可以看見鬼,不借助任何外力。
但是這對于一個怕鬼的人來說可能就是世界上最殘忍的事了吧。
顧清元拉過司言,讓他站在自己身后,對隱風挑了挑眉:“師叔請?”
隱風卻抱起了雙臂,依靠著門框沒有絲毫出手的打算,他搖了搖頭,“讓我也見識一下你的......太極劍?”
顧清元冷哼了一聲,拔出一直背在背上的桃木劍,沒有任何花哨的招式,走到床邊一腳踹翻了一只蹲在床邊翻找什么的男鬼,然后雙手執著桃木劍橫拍在那還沒反應過來的男鬼身上,男鬼幾乎連叫都來不及叫直接被拍到了隱風腳下,隱風終于不再靠著門框了,他退后半步嫌棄地盯著自己的腳尖。
司言看著這毫無美感的捉鬼過程,不敢置信這還是他那個師兄嗎,所以每次踩著什么飄逸步伐并不是為了特殊效果而只是為了好看?
顧清元就像沒有看見門口表情各異的兩人,自顧自的拎著劍走到男鬼旁邊蹲下身,不耐煩地說:“自己說吧,怎么回事。”
那男鬼已經奄奄一息,看著顧清元本能就要往后躲,顧清元見他往后縮抬手一劍插在他身后的地上,看著司言一陣心疼,這水泥地把木頭劍戳壞了怎么辦啊。
“我是來找我的手指的。”男鬼哆哆嗦嗦地說,一邊說還一邊偷瞄顧清元,顧清元睨了他一眼,“我說,你自己說。”
“是是是,”那男鬼忙不迭的點頭。
男鬼名叫李波,是這三角塘的人。
八年前鄉里的小學翻修教學樓,他就是里面的工人之一,后來發生了意外,樓塌了一個角,他正好被砸死在了下面,等后來有了意識后發現自己的尸骨隨著學校的翻新被掩埋在了教學樓下面。
這些年他一直在找自己的尸骨,但是手指卻怎么也找不到。
一個星期前,他照例繞著學校一遍一遍的尋找,就發現了這個女學生在土里刨著什么,刨了許久,最后拿在手里對著太陽照了照,然后揣進了校服衣兜里。他終于看清了那就是他一直尋找的手指,他沒想要害人,只是每天晚上來尋找自己缺失的那一部分,可惜找了這么多天也不知道這個女生把手指放在了哪里。
顧清元若有所思的站起身,收起了桃木劍,重新背在背上,又低頭看了一眼地上的男鬼,“你先在外面等等。”
男鬼愣了一下隨即點頭如搗蒜,忙不迭的爬了出去。
顧清元看了看院子里焦急的兩個老人,快步走了過去,“她沒事了,等下醒了我再給他去一下邪氣。”
福奶奶激動的應了聲好,又說了好幾聲謝謝最后小心翼翼的進了那個房間。
一直充當門神的司言和隱風也已經過來了,老奶奶一看他們這架勢,就知道有話要說,他拍了拍在站在旁邊一直在拍蚊子的小丁:“小丁,你去福奶奶房間里看看電視。”
小丁本來就不想再站在這里喂蚊子了,但是也不好意思直接就進人家屋里,但是太奶奶這么一說他也就沒有顧忌了,動作迅速的就進了房間,甚至不見外的給自己點了盤蚊香。
“你們想問什么?”
“十年前,或者更早,這里是不是出過什么事?”顧清元直接問出了他的猜想。
司言有些不理解,“為什么是十年?那個李波不是說八年前嗎?”
“尸體變成白骨大概需要兩三年。”隱風說。
顧清元點了點頭,“對,他有意識后已經是一堆白骨了,這中間他缺失了兩三年。”他頓了一下,接著說:“還有巧玲。”
老奶奶佝僂著背掏出了她常吃的葉子煙走到院子外邊的石頭上坐了下來,男鬼李波就站在這里,看到他們幾個又是一哆嗦,就要邁開步子躲開,司言沖他搖了搖頭,他又收回了邁出去的那只腳重新蹲在了石頭下。
他很久沒有跟人有過交流了,鬼倒是有,但是都很兇他不敢靠近,今晚雖然被揍了一頓,但能正常的跟他們說話他感覺很開心。
老奶奶卷好了煙,點燃吸了一口,她咂了一下嘴,似乎是在思考從哪開始說起。
半晌,她開口了。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她渾濁的雙眼看著黑暗深處,仿佛是想透過黑暗看到曾經。
十多年前,這個村子還不是這樣蕭條,男人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女人們在家做好飯菜照顧孩子,日子雖然過得不富裕但是自給自足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后來有一年過年,突然來了一個外地人,那個外地人衣衫襤褸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走到這里來的,寒冬臘月里衣衫單薄還渾身散發著酸臭氣,過年這種日子大家覺得晦氣并沒有收留他,除了她,她是一個獨居老人,她過著與村子里人格格不入的新年,兒子兒媳都走在了她前面,只剩下三個孫子,孫子們一直在外打工,現在三個孫子也都已經成家有了自己的家,大孫子也剛剛有了孩子沒有回來,她收留了那個流浪漢。
她給他燒了熱水,借給了他大孫子的舊衣服,還給他下了一大碗面,那個流浪漢叫她吳媽,就跟這里所有人一樣的叫她,但卻讓她在這個冷清冰冷的新年里感覺有些溫暖。
流浪漢讓她叫自己小蘇,是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收拾好了之后也是很端正的一個人。
流浪漢就這樣陪著她一直過完了整個年,她記得很清楚,那天是正月十五,他剛煮好湯圓,突然幾個人闖了進來不由分說地帶走了流浪漢,掙扎間打翻了潔白無瑕的湯圓,湯圓混著泥土被踩成了一灘惡心的爛泥。流浪漢著急地喊著大家聽不懂的話,然后被帶走了,這期間她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她把地上收拾干凈解下了圍裙,終于還是趕往村長家。
村長家在碧水潭邊上,是個三層的樓房,帶一個大院子,院子里還有一根旗桿,上面的紅色旗幟正在迎風飄揚。
此刻,院子里站滿了人,層層疊疊的人群中間躺著一個滿臉血污的男人,他似乎又變成了她第一次見到的那樣,臟亂不堪。
他透過人群看到了站在外面的她,破裂的帶著血污的嘴唇輕輕張合。
他在喊她,他在喊吳媽。
她無能為力的撇開眼,她覺得自己愧對于他叫的這聲媽。
那邊村長擲地有聲地說著他的罪過。
她恍然大悟,原來是巧玲不見了,巧玲前幾天路過她家進來玩了一會,聽流浪漢講故事,難怪那些人并沒有跟她過多言語,怕是他們覺得自己是流浪漢的幫兇吧。
在她愣神的時候村長的審判似乎已經完成了,流浪漢被堵住了嘴,幾個男人上前用麻繩綁住了他,抬著他走上了大壩,大壩邊緣有一個木頭柱子,柱子兩邊分別是深不見底的碧水潭和暗涌不斷的發電站進水口,流浪漢就被綁在了那根柱子上。
就像是完成一個獻祭。
第二天她站在上面的公路往下看,流浪漢已經奄奄一息,然而人們好像遺忘了他,她不敢反抗也不敢同情,她只敢偷偷地遠遠地看一眼。
她知道不是那個流浪漢,那個流浪漢這段時間都在她家,幫她修豬圈補屋頂,然而在她第一聲質疑后大家看向她那個眼神讓她不敢再開口,那眼神里有譏笑有不屑有厭惡,仿佛她和那個流浪漢之間有什么見不得人的齟齬……
她抹了抹有些濕潤的眼睛,緩慢地走在回去的路上,她想她要是不貪戀那一聲吳媽早早的讓流浪漢離開是不是就沒這些事了?
她只是……想兒子了啊。
當天晚上忽然狂風大雨,正月里這種大雨并不常見,但是似乎誰都沒有放在心上,一夜暴雨過后,轟隆聲喚醒了沉睡的村民,大壩上傾斜而下的瀑布奔騰不息的流向遠方,兩岸的農田被淹沒,樹木被沖斷。
她突然驚醒,完了,那個流浪漢!
年邁的她氣喘吁吁地走到她之前一直偷偷看他的那里時忍不住哭了,
全沒了,全都沒有了,什么都沒有了。
大水淹沒了一切。
她跌跌撞撞的跑到村長家,村長不屑一顧的告訴她這雨說不定就是因為他才下的,這個外來人臟了這個地方,這水就是為了洗刷這份骯臟。
她不知道她怎么回去的,只知道昏昏噩噩一段時間后村子里的青壯年少了很多,后來她聽說好像是大水過后的瘟疫。
瘟疫似乎只發生在男人身上,而且是那件事的參與者身上。
年久失修的老學校因為這場大水也變成了危房,不得已開始翻修,卻在施工的第二天發生了坍塌,參與施工的十幾個工人全部被掩埋,施救過程中發生了二次坍塌,全部死亡。
她想這不是瘟疫,不是意外,這是一場復仇,而她竟然覺得很解氣。
就這樣一年過去了,村子里幾乎看不見青壯年的男性,除了在外打工的,巧玲也沒出現過,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她終日活在自責中,突然大孫子一家回來了,最后留下了小丁,她想這大概就是老天可憐他,給她所剩不多的生命一些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