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話真心刻薄，關(guān)鍵是卓牡丹就坐在他跟卓冬梅的對面。

卓孟軍眉心緊緊皺著：“那是以前，現(xiàn)在，我不會讓牡丹年紀輕輕就不讀書，我砸鍋賣鐵也會給她上學！”

女孩又怎么樣呢，卓孟軍心里從沒覺得自己的牡丹不如任何人。

卓牡丹看著父親堅毅的側(cè)顏，喉間有一絲淡淡的澀。

“大哥，”卓冬梅開口了，眼圈有點紅，“大哥，我們兄妹只有你和我，爸媽去的早，你不幫忙，叫妹妹去找誰呀？”卓冬梅打感情牌，她知道自己這個哥哥最重親情，所以今天無論如何也要把錢借到手。

看到她這樣，卓孟軍心里陡然也不是滋味。

可是五萬，他真的是借不出來。

卓牡丹看似淡淡地問道：“我記得一本的院校，一學期最多的費用也才兩萬，小翔表弟既然考中了，怎么會要這么多學費呢？”

卓牡丹是故意這么問，實際上她一聽到東海科技大學，就知道了這個大學就是個三本。

可就算是三本，在卓冬梅夫妻看來，也是十分高興。

“以后畢了業(yè)出來了，人家只會問你是本科還是大專，可不會管你幾本。”卓冬梅說道，“要知道在老鄭家這些小輩里，只有小翔一個考取了大學。”

她斜了一眼自己的丈夫鄭勇，所以就是他鄭家祖上的基因不好，要不是靠著她，鄭小翔怎么考得上本科大學。

矮個里拔一個將軍，卓牡丹懂了。

鄭勇感受到卓冬梅的目光，憋著氣突然說道：“再說大哥你連個兒子都沒有，以后還不是需要小翔給你養(yǎng)老送終？這樣說來小翔也相當于你半個兒子，你怎么能現(xiàn)在不管呢？”

何謂語不驚人死不休，鄭勇神情還有點兇巴巴的。

卓牡丹重新正視自己這個姑父，在強勢的妻子卓冬梅面前，鄭勇一向窩囊，當初一無所有娶了卓冬梅，一直被卓冬梅看不起。所以他性格有點扭曲，有任何一個撐面子的機會都要極力表現(xiàn)。這就讓他顯得更可笑一些。

鄭勇的話也實實在在氣到了卓孟軍，“鄭勇，你……”

剛說一個字，卓牡丹盯著卓冬梅和鄭勇，接過話頭：“男孩和女孩，身體都是流著一半的血，我是爸的女兒，以后我自然會為父親養(yǎng)老，小翔的話，只需要給姑父你們二位送終就可以了。”

這可把鄭勇氣炸了，當即教訓卓牡丹：“牡丹，這是你一個晚輩該說的話嗎？”

卓牡丹反問：“難道不是姑父先提的養(yǎng)老送終嗎？”自己卻聽不得了嗎。

卓冬梅在旁邊，忽然狠狠瞪了鄭勇一眼：“閉嘴！少說話丟人現(xiàn)眼！”

鄭勇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那邊，卓冬梅滿臉慍怒，顯然是對于丈夫的蠢已經(jīng)不能容忍。

卓牡丹這時看向卓冬梅：

“姑姑，你自己也是女人，聽說爺爺也是自小學就不讓你讀書，難道你心里，對爺爺是感謝嗎？”

卓牡丹慢條斯理的話，讓卓冬梅真的變了臉色。

“我，我怎么不感謝你爺爺……”卓冬梅說了一半就說不下去了。

感謝？見了鬼吧，卓冬梅這些年心底，不知道對原生家庭有多深的怨恨，她這些年這么要強，心底就是因為不愿意回顧的傷口，她經(jīng)常忍不住想，要是那時候自己的爸爸能讓她和卓孟軍一樣去上學，她一輩子會是這樣的農(nóng)村婦女嗎……

連卓冬梅自己都不愿意想，她千方百計阻止卓牡丹上學，是嫉妒。

“大哥！”誰都沒有想到，卓冬梅忽地從椅子上站起來，目光炯炯的逼視著卓孟軍，“要不是牡丹今天提起了，大哥你別忘了，當初爸媽為了讓你能繼續(xù)讀書，逼迫我退下來，我才十二歲，小學都沒畢業(yè)，就跟著爸媽起早貪黑進城打工，就為了給你賺學費！現(xiàn)在，小翔需要讀書，大哥，這錢你必須借給我，因為、這是你跟爸媽欠我的！”

屋內(nèi)凄厲響著這番話，撕下所有體面的卓冬梅，就這樣在自己親生哥哥面前，控訴了四十多年遭遇的不公平和憤怒。

誰都沒想到卓冬梅會突然如此，甚至不惜自揭傷疤讓卓孟軍屈服。

“冬梅……”卓孟軍欲言又止，看著低頭哭出來的卓冬梅，他內(nèi)心也是愧疚。雖然他們兄妹的父母作為老一輩人重男輕女的觀念已經(jīng)根深蒂固，他也沒有辦法，但的確是深深傷害了卓冬梅。即便卓家父母已經(jīng)去世好幾年，可這種傷害卻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改變。這正是原生家庭帶來的烙印，誰能說卓冬梅這事事爭強好勝的性格和小時候被父母忽視沒有關(guān)系呢？

這時，一聲問話響在卓家門口，打破了沉默：“卓牡丹，卓牡丹在家嗎？”

酷熱天氣，一輛綠色的自行車停在門前，門口出現(xiàn)一個戴帽子的郵政快遞員。

卓牡丹立刻出聲：“是我。”從座位上站起。

郵政小哥哥顯然這個暑假送了不少這樣的快遞，臉上露出微笑，一邊把手里的一封快件遞出去。

“有你的快遞。”

看著那快遞外面大紅的殼子，已經(jīng)隱約能看見上面印著的碩大的字。

這個時候，來的一封快遞，還是給卓牡丹的。

卓牡丹一個學生，沒有人際交往，自然不會有人隨便給她寄信。

除非是……

郵政小哥露出了微笑：“恭喜啊，讀書不容易。”

卓牡丹伸手握住那封快遞：“謝謝。”

卓孟軍再也忍不住激動地站起了身：“怎么了牡丹？是錄取通知書嗎？”

卓牡丹慢慢轉(zhuǎn)身，將手里那封快遞，亮在了幾個人面前。

快遞還沒有拆，但是右下角清晰的幾個楷體大字，足夠閃到所有人的眼。

卓孟軍險些流下淚花來：“青南大學！”

魔都青南大學！？

要知道，一個省市幾千萬人，能進入頂尖一流大學的，恐怕加起來也就勉強過百。

郵政小哥當了三年快遞員，每到暑假忙著送通知書，迄今送出的青南名校通知書，一只手也能數(shù)的過來。

而當他看見卓家低矮的門楣，簡陋的陳設(shè)，這封錄取通知書在他手里的重量，就變得更不一般了。

郵政小哥不由就對這個瘦弱的女孩豎起大拇指：“加油，未來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