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通往一區宿舍樓的樓梯右轉,再彎身鉆過一個矮口,新聞部借用的活動室就藏在這種極其隱蔽的犄角旮旯里,有點類似垃圾房的戶型。
如果不是芬格爾在前面帶路,江戶很可能直到畢業都發現不了這里的別有洞天。
“咚,咚咚咚,咚咚。”
芬格爾捶響緊閉的紅漆木門,敲門聲富有特殊的節奏感,類似于某種暗號。
“我以為自己要加入什么地下組織了……里面不會有電報機吧?”江戶開玩笑說。
“電爆什么?”芬格爾明顯愣了一下,“新聞部里也有女同志,我們拒絕低俗的黃色笑話。”
嗵嗵嗵,三道門鎖解開,穿墨綠色卡塞爾學院校服的女生從里面拉開門,“部長,”女生看了一眼江戶,神色遲疑,“這位是?”
“是自己人。”芬格爾拍拍江戶的肩膀,伸手往前一引,“別急,我們進去再說。”
“明白。”
女生引著芬格爾和江戶往里走,這間活動室內部空間比想象的大上許多,分為兩塊區域。
靠外一些的是會議區,一張矩形長桌邊散亂著一些高背椅,都是深沉的暗紅色,映著頂部的歐式吊燈。
里面是休閑區,由矮沙發和茶幾組成,兩個個新聞部的男生正從那邊起身迎過來,一高一胖的組合,經典至極。
“部長!”
芬格爾抬手示意眾人保持安靜,“通知下去,新聞部全體成員五分鐘后到活動室開會,我有重要的事宣布。”
三個人看了一眼有點發懵的江戶,知道芬格爾所說的事應該就與此人有關系,先后點頭離去。
“陣仗太大了吧?”江戶忐忑起來,眼下活動室只剩他和芬格爾兩個人,也沒有強撐的必要。
芬格爾轉動著咔咔作響的頸椎,走在長桌的首席落座,像灘爛泥似的癱在椅子上,后背不住地往下滑。
他指指身邊的位子,“江戶仔,你過來這里坐。”
江戶猶豫了一秒,他知道芬格爾心里肯定在打什么鬼主意,而且肯定是又爛又臭的鬼主意。可他沒法拒絕,來都來了,現在才想著撤退,太遲了點。
江戶挨著芬格爾旁邊落座,屁股只占了小半塊椅面,整個人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模樣,如同闖進了蟒巢蛇窩的小老鼠,眼神四處亂飛。
“別這么緊張江戶仔。”
“好的,我不緊張。”
“需要鏡子么?你應該看看自己那張扭曲的臉。”芬格爾嘖嘖出聲,“只是見一見日后的同僚而已,快喘兩口氣吧,我怕你把自己憋死在這里。”
“還好吧。”江戶在膝面上擦了擦手心的汗,極不自然地笑著,“就是挺突然的,像是昨天才有了女朋友,今天就來見女方家長一樣……”
“你居然有過這種經歷?”芬格爾一驚,差點滑到桌子底下去。
“呃,只是一種修辭而已。”
“那可不具備什么說服力啊,江戶仔。”芬格爾抓著桌面邊緣,頗為吃力地在椅子上蠕動,“新聞工作者始終秉持和堅守的底線是什么?不虛構,不隱瞞,不浮夸,不諂媚!”
“我只是……打個比方。”突如其來的上綱上線讓江戶有點措手不及。
“你以后就會明白的。”芬格爾滿臉嚴肅,低垂的眼簾里飄過悲傷的雨幕,“因真實而存在……新聞部的精神綱領要始終牢記,你可以回頭看看。”
江戶聽話地回頭,雪白的墻面上確實貼有碩大的標語,紅底黑字,相當的顯眼吸睛。
簡明扼要,他念出來:“Nosmoking。”
……
活動室里籠罩著陰沉沉的低氣壓。
新聞部的諸多精英骨干齊聚一堂,這是難得的盛會,氣氛不說多熱烈,至少得比沒人聽得懂的“古西伯利亞”課有點動靜才對吧。
可如今靜可聞針,精英骨干們面面相覷,不知道是誰惹怒了向來沒什么部長架子的芬格爾部長。
而且,部長身邊那個亞洲人是誰?新來的成員么?他有什么資格坐在部長身邊?那可是副部長的座椅,自從上學期末前任副部長畢業離任以后,就一直處于空位期。按照規矩不是得展開競選,由所有的成員們投票選舉么?芬格爾部長打算搞獨裁那一套了?他擺出那副臉色,是想先來個下馬威,好順勢杯酒釋兵權么?
不提那些人的腦補,江戶置身在這詭異的靜默里,堪稱度秒如年。他對于芬格爾的認知存在著些許的偏差。就算再沒皮沒臉的人,偶爾也會有下不來臺的時候。
比如現在。
新聞部部長,芬格爾·馮·弗林斯的臉色陰郁如松墨。
“在介紹新成員之前,我先簡單說兩句。”他緩緩開口,“一直以來,新聞部都是整個卡塞爾學院行動效率最高、工作過程最專注的部門。我們從來不像裝備部那樣磨洋工,也不像校工部那樣,一邊修管道一邊聊AKB大選……作為新聞部部長,我一直很抬得起頭,并引以為傲。但今天,你們讓我大失所望。”
先前開門的女生騰地站起來,檸檬色的臟辮野性十足,連身上的卡塞爾學院校服似乎都是特意改版過的,衣擺明顯短一截,整個人的風格利落干脆。
“部長,請您直言。”
她顯然不是什么普通成員,一開口立刻就有人小聲應和。
芬格爾點點頭,“維娜,新聞部的精神綱領是什么?”
“因真實而存在,部長。”
“上學期末,我就讓你安排人把這句話貼在后面,為什么到今天都沒有完成?”
“昨天伊希婭拿著裝訂好的標牌從校工部出來,正好撞上‘自由一日’的活動,被獅心會的人擊倒,標牌也在混戰中失蹤了。”
維娜回頭一瞥,她左側有個長發女生舉起手,“是這樣的,部長。我們并沒有額外的預算,再重新做一份標牌。所以我已經跟獅心會溝通過了,他們表示將在內部討論過后給出一個答復。”
維娜點點頭,“這樣的回答您滿意嗎,部長?”
芬格爾緩緩搖頭,“我還是很失望,維娜。”
全場人無聲地吸氣,都被部長的冷漠震懾了。
“抱歉……”維娜低下頭去。
“我說過很多次了!”芬格爾憤怒地揮舞著拳頭,“這種找人買單的事情,去找愷撒的學生會!一個標牌的錢,人家都懶得入賬,還至于跟窮鬼獅心會去墨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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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愷撒幾乎沒有什么煩惱。這世上的麻煩事,九成以上能花錢解決,剩下一成他喜歡用沙漠之鷹抵住對方的太陽穴,強迫別人收下他道歉的誠意——還是錢。
所以很多人都說愷撒是最慷慨的人,連芬格爾也這么認為。他最喜歡去蹭愷撒舉辦的酒會,然后揣上一兜的好東西回來。
這時候路明非總是坐在窗口,望著天上的月亮發呆。
我知道路明非也是很慷慨的。他曾經把性命交到我手里,毫不猶豫。”——《薔薇英雄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