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盲人,我看不見這個世界上所有美麗的東西。我的眼睛也能夠像正常人一樣眨呀眨,但,我閉上眼,是一片黑暗,睜開眼,仍是一片黑暗;我也分不清方向,只知道,我的前面是一片黑暗,我的后邊也是一片黑暗。
我很羨慕正常人,他們能夠看到光明,我甚至羨慕那些失去手胳膊腿的人,他們雖然失去了奔跑和一些運動的權利,可他們仍能夠看到這世界的美麗。我雖然沒有失去我的四肢,但什么都看不見的我卻也永遠不敢奮力奔跑。
后來,因為一些機緣巧合,我暫住在了永幸花莊。
我坐在汽車的后座上,忐忑不安,父母說我要自己一個人住在那里,但我的身邊會有一些幫助我的姐姐,可我知道,那些姐姐對于我來說就是一個個陌生人,我完全不認識她們,不知道她們是什么樣的人,我多少次想要問父母能不能不去,可如果不去,我又會影響他們的工作,因為我還小,身邊必須要有人看著,再加上我眼睛的問題,更離不開人,于是我一次又一次地把這個想法吞下去。
說來也快,爸爸突然就對我說下車了,爸爸剛說完這話,我全身就開始冒冷汗,為了緩解緊張的心理,我一次又一次地開始深呼吸。
媽媽拽了拽我的衣角,我知道我該從車上下來了,我拉住媽媽的手,緩緩地從車上下來。
媽媽一手牽著我,一手拉著我的行李箱,往花莊那邊走去,爸爸站在車旁,向我道別,走著走著,媽媽突然停了下來,我知道我該和媽媽告別了。
媽媽和面前的人說話:“孩子就交給您了,她有點靦腆,給您添麻煩了!”
媽媽剛說完話,又響起了一個溫柔的聲音:“不礙事!您放心好了!我會照顧好她的!”
媽媽將我的手遞給那個陌生人,我的手感覺到了一種陌生的氣息,卻又有一絲溫暖。媽媽向那個陌生人和我告別,便離開了。
那個人對我說要往一個方向走去,我平平靜靜地被她牽著手,和她一起走。
走著走著,她突然停了下來,問我:“你要不要跑。”
我聽到這話,連忙搖搖頭:“不要!我害怕!”
那人問我:“為什么害怕?”
我支支吾吾地回答:“我……我怕……撞到人……怕……撞到墻……我怕……”
她輕輕笑了兩下,說:“在這里你就不用怕了!這里人很少的,而且地方很寬闊,也沒有墻!”
“真的嗎?”我一下子激動了起來。
“嗯嗯!”
我不知道為什么突然感覺很信她,就跑了起來,風在我耳邊呼嘯著,我歡呼起來,長這么大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奔跑,我又跑又跳,完全忘了我再來的路上的那份緊張感。
我跑累了,便停了下來,這時候,一個又一個問題向我奔來:我在哪里?我該去哪?剛才那個姐姐去哪里?……
我環顧四周,想要知道答案,可我無神的眼睛望啊望,看啊看,卻什么也看不到。
正當我害怕絕望時,一只手拍了拍我,我知道是剛剛那個姐姐,她喘著粗氣地說:“跑累了是不是?你這個小家伙跑得真快!”
我趕忙握住她的手,生怕再次迷失方向。
她帶著我來到了一片花田的旁邊,我聞到了一陣陣清香的氣味,我不禁感嘆道:“好香啊!這是什么啊!”
“是花朵,準確點來說是向日葵,一種喜歡跟著太陽的花朵!”
“花朵怎么會跟著太陽呢?好神奇啊!不知道向日葵長什么樣子呢!一定很好看吧!可惜我看不到。”
“這朵花啊很大很大,我都抱不了它,它有很多很多的花瓣,是黃色的,中間的花心里有好多好多的小格,每個小格里都有一顆向日葵的種子,你可以試著想象一下!”
我開始發揮自己的想象,盡管可能不太對,但對向日葵有了新的概念。
我們聊完了向日葵,姐姐找了一個小小的山坡,我和姐姐坐在那個山坡上。
姐姐問我:“你覺得雙目失明怎么樣?”
我直接了當地回答她:“不好!一點也不好!什么也看不見!”
姐姐笑著說:“其實也沒有什么不好,世界上任何事物都有兩面性。盲人的世界是一片黑暗中有一絲光明;而正常人的世界里是虛假的光明中有一片黑暗。從這點來講,正常人和盲人沒有什么區別!你的眼前一片黑暗,但卻不影響你身處光明的世界!正常人的眼前一片光明,卻也不影響他們陷入黑暗!”
我沉默了一會兒,我聽不懂姐姐所說的話,也不懂他們成年人的心,只是默默地聽著那些深奧的話語。
那一年,我六歲,我不知不覺在那里生活了四年,直到十歲,我的父母決定將我送去盲人學校學習,我離開了那個陪伴我四年的姐姐。
那四年,她對我的一舉一動了如指掌,可我卻只知道她的朋友都叫她櫻熙姐姐。
后來長大了,我一次又一次地想要去找櫻熙姐姐的下落,可卻怎么也找不到,仿佛我離開父母去永幸花莊的那四年都是我的夢境。后來有一次,我問我的父母關于櫻熙姐姐的事,問她還在不在永幸花莊,我的父母卻說我從來都沒有去過什么永幸花莊,他們也不認識櫻熙姐姐,可我能夠從他們的語氣中知道他們一定知道櫻熙姐姐,也知道永幸花莊。
我躺在床上,感覺去永幸花莊,和櫻熙姐姐奔跑的事仿佛還在昨天。
盡管時間過了很久,我永遠都忘不了永幸花莊、櫻熙姐姐和那一片想象出來的向日葵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