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

董合從陳府為他們準備的接風宴上回來。

宴席上眾人見到了陳府的陳員外陳才，一個年紀不到40來歲的當家人。

據(jù)說是從父輩手上繼承的家業(yè)，算是一個標準的農(nóng)村富二代。

言語間有光大門楣的決心。

陳才更是在宴席上公然許諾，眾人在陳家莊的吃住都由陳府負責，若能幫他們斬除掉五畜神，另有重謝。

這才是陳府屢屢去上元縣催促縣衙派人下來查案的目的。

董合望著房間中的油燈，一個人坐在桌子邊，手指輕輕在桌面上敲打著。

隱隱約約之間，外面竟然傳來了幾聲打更聲。

咚咚……

咚咚……

董合一連敲打了幾下。

不一會，房間的大門開了。

穿著黑色外袍的馬虎飄了進來。

“大人，你找我？”

“我讓你摸清楚陳家莊村民的基本信息，完成了嗎？”

“完成了，正要回來向大人稟告。”

有道是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在和平年代，‘糧草’特指第一手信息。

有了夜游神相助，這才是董合敢于前來陳家莊的原因。

“大人，陳府一共有98戶人家，其中有5戶家中不見煙火和人氣，已經(jīng)成了空宅。”

“哦。”

董合敲了一下桌面，這與縣衙密卷中記錄的失蹤人口數(shù)相吻合。

“大人，我在夜游時，不小心進陳府后宅逛了逛，聽到了一些消息。”

“當時在場的除了陳員外和管家外，還有那個狗蛋也在場。”

馬虎小聲在董合耳邊說出了一串剛偷聽到的信息。

董合聽了一會，眼睛漸漸亮了。

他為何覺得這陳府怪怪的，原來陳才請他們一行人來這里的根本目的并不是單純?yōu)榱绥P除五畜神，而是……

“胡長生出發(fā)了嗎？”

“大人，胡長生天黑時進了后山，這會應該快回來了。”

“好，你現(xiàn)在陪我去這5戶失蹤的家中看看。”

董合吹滅了油燈，將房門隱上，在夜游神的領(lǐng)路下，很快翻過了院墻。

夜間的陳家莊一片詭異的寂靜，四周聽不見一絲聲音，也見不到一絲亮光，唯一的一點光亮還是從陳宅中發(fā)出來的。

兩人抹黑來到最近的一戶失蹤人口家中。

戶主陳二小。

刑房卷宗記載，陳二小因供奉五畜神傾家蕩產(chǎn)，雙親在山上砍柴時跌入山谷摔死了，陳二小則離奇失蹤。

目前家中的2個幸存者陳二小妻女則被心善的陳才收養(yǎng)在陳府中。

這條消息初看沒啥問題，但來到陳家莊后，結(jié)合眼前看到聽到的一切，就很有問題了。

似乎所有的矛盾點都集中在五畜神身上。

而去后山見過五畜神的人基本都失蹤了。

至于原先見過五畜神的村民，說辭大多和狗蛋透露出來的信息差不多。

若縣衙下來的這一批人不怕死的話，大可去后山五畜神的廟宇搜尋一番，若是怕死，也可以在陳府盤住幾日，收錢走人。

這似乎才是陳才請他們下來的真正目的。

一切都似乎在隱藏什么信息。

可惜，這次縣衙派下來的人是董合。

他肯定會一查到底。

咯吱一聲。

董合停在了一處荒廢的院子前，這是陳二小之前的家。

只是一個多月沒住人，家中的圍墻已經(jīng)坍塌了一半，推開院門，入眼處是一間占地20多平方米的小院子，院中還有一口水井。

后面是三間泥土房。

房子的木門直接半開著，顯然在董合過來前，這間小院已經(jīng)被諸多熱心群眾光顧過。

董合借著月光在房中摸索了一下，用一根木頭綁上一塊破舊的布匹，隨后用火石點燃當成了一個簡陋的火把。

兩間臥室中的家具和物件已經(jīng)被搬空了，中間的客廳一半是廚房，董合舉著火把在里面晃了晃，除了兩個被打碎的瓦罐外，真的尋不到半點值錢的東西。

董合隨后來到小院中。

除了一口水井，在院角處還有一處簡陋的窩棚，旁邊杵著一根木樁，木樁前還有半截斷掉了的繩索。

地上鋪著一層干枯的稻草。

“咦！”

董合很快發(fā)現(xiàn)了不尋常之處。

屋中分明早已荒廢無人居住，但這個窩棚卻收拾的很干凈，顯然經(jīng)常被人光顧。

是誰會經(jīng)常光顧陳二小家中的窩棚呢？

“大膽，我家大人在此辦案，何方妖魔鬼怪，還不顯出原型。”

冷不丁身后傳來馬虎的一聲爆喝。

董合回頭一看，那處倒塌的院墻前，正杵著一頭龐然大物。

一雙綠油油的眼珠子在黑夜中泛著妖異的光。

董合很快認出，這就是白天在陳府家中發(fā)狂的那頭牛牛。

牛牛瞥了一眼飄在半空的馬虎，身子向后退了半步，顯然對馬虎有些忌憚。

它直愣愣的望向董合，隨后從倒塌處來到院門前，向外撇了撇脖子，言外之意很明顯，這里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快些滾蛋。

董合握著刀柄的手松了下來。

大半夜的讓他單獨對上一頭發(fā)狂的牛，若是發(fā)生什么沖突，他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但現(xiàn)在對方顯然沒打算向他發(fā)難。

董合舉著火把從窩棚退出來，立在院門邊，擺出了退讓的姿態(tài)。

牛牛又望了他一眼，小心的繞過馬虎，徑直來到窩棚中，趴著四肢躺了下去，只是一雙擬人般的眼神繼續(xù)落在董合和馬虎身上。

董合突然心神一動的問道：“你認識陳二小？”

牛牛看了他一眼，用舌頭卷起地上的幾根枯草，張開嘴咀嚼起來。

董合仍然不死心，這牛為什么白天會在陳府發(fā)瘋，而夜間又回到陳二小家中休息？

里面肯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秘密。

“我們是縣衙下來的捕快，并不是陳才那邊的人。”

“白天在陳府前院，你也看到了，我們并不想傷你。”

“你若有什么線索，可以直接告訴我，我向你保證，一定會查出真相，還那些死去的人一個公道。”

董合一番話說的斬釘截鐵，說完才發(fā)現(xiàn)自己說話的對象只是一頭牛。

對方能聽懂嗎？

或者說，聽懂了又能怎樣？

難不成還真能給他線索不成？

許是白天的那一眼，給了董合一些期盼。

就在董合期盼的目光中，牛牛依然一聲不吭，不斷地咀嚼著嘴中的枯草，只是眼神繼續(xù)落在董合身上，似乎在思索什么。

“好吧，我們先走了，你若是知道什么，可以來陳府找我們。”

董合很快死了心。

就在他準備離開時，那頭牛突然從地上起身，動作嫻熟的進了最左邊的一間臥室，隨后從里面發(fā)出一聲低沉的叫喚。

董合大喜，按著樸刀跟了進去。

這間臥室應該是生前陳二小夫婦的房間，里面只有不到15平方米，如今早已被搬空了，只剩下一張倒塌的木床擱在墻邊。

牛牛的身子杵在里面，幾乎霸占住了剩下的三分之一空間，在加上董合，顯得有些擁擠。

昂……

牛兒見董合跟進來，用牛角對著一處墻腳指了指，隨后跺了跺腳。

順著它的視線看去，地面上有一處不太自然的隆起。

董合秒懂。

他拔出樸刀，順著隆起處挖下去，不一會就碰到了一個硬物，挖出來一看，發(fā)現(xiàn)是一個小巧的漆黑色瓦罐。

解開上面纏著的一塊膠布后，董合晃了晃瓦罐，里面?zhèn)鱽硪宦暥＿寺暎锩嫜b有東西。

董合呼吸聲一下子重了。

他再次望了牛兒一眼，發(fā)現(xiàn)對方原本綠油油的一雙眼珠子居然轉(zhuǎn)了轉(zhuǎn)，多了一絲人性色彩，仿佛在催促他繼續(xù)。

董合伸手在里面一摸，摸出來一塊破舊的書頁。

不知道在地下埋了多久，書頁有些走潮，不過上面的字跡稀稀拉拉的依舊看得清楚。

“我是陳小二，我家的牛兒這幾天吃得少，干活也沒力氣，拉出來的全是稀的，我們?nèi)叶己芗保喊顺墒遣×恕！?/p>

“我父母著急去山上砍柴，說是積攢一些可以拿去陳府賣，換錢幫牛兒看病，現(xiàn)在會給牛兒看病的郎中少得很，而且收費也貴。”

“今天媳婦去了一趟陳府，回來后臉色很難看，一問才知道2年前向陳府借的1兩銀子，如今連本帶息已經(jīng)漲到了4兩銀子，這如何還得起？”

“就算把牛賣了也才堪堪只夠還一半啊，問題是牛沒了以后如何下地？難道要把兩畝水田也賣掉？”

“這兩年我們可一直有還利息的，不行，牛兒的事不能再拖了。”

“大喜事，村里來了個邋遢漢子，說是能給牲畜看病，關(guān)鍵是還不要錢，我家的牛兒牽過去被他摸了一下后就好了，不好的是，陳府又來催債了，要么給錢，要么給地，他們說我家的兩畝水田可以賣4兩銀子，正好把債抵消掉，反正以后給他家當?shù)钁粢材芑畹孟氯ァ！?/p>

“祖宗的基業(yè)不能賣，問題是4兩銀子我拿不出來，看來只能賣牛了。”

“牛兒又病了，那漢子搬去了后山，今天父母準備了兩只野雞，二斤炒面，要上山去上供，希望五畜神能治好我們家的牛兒。”

“父母出去1天了，還沒回來，不行，我得去后山看看。”

整篇日記上的信息不多，斷斷續(xù)續(xù)的，到這里就沒了。

董合抬頭才發(fā)現(xiàn)，屋內(nèi)的牛牛不知何時出去了。

莫非這頭牛就是陳二小家中養(yǎng)的那一只？

董合想了想，將陳二小的日記收起來塞入懷中。

日記中的內(nèi)容雖然不多，但也透露出了幾條有用信息。

第一，陳二小欠了陳府4兩銀子，對方在催債，似乎想要陳二小以家中的2畝水田抵債，如今陳二小父母過世，陳二小本人失蹤，妻女都寄居在陳府中，豈不是說2畝水田已經(jīng)被陳府占據(jù)了？

第二，這后山，當真有什么神秘之處，在里面失蹤的人已經(jīng)不少了。

董合決定明日天亮后就組織人手上去看看。

在此之前，還要等胡長生傳消息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