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秤街。
夜半寂寥的街道,除卻風月場的熱鬧喧囂,燈火通明,極少有人家半夜掌燈。
微風徐徐,伴著秋涼夜色,一覽繁華褪后的街道,別有一番韻味。
洛棠和陳暮走在街上,腳步不急不緩。
陳暮是個藏不住話的人,心里有什么就想說出來,雖然他這會兒感覺自己問這些很有可能會觸霉頭,但還是忍不住開口。
他用攏在袖子里的雙手,在鼻頭上用力擦了擦,故意不去看洛棠的臉,左顧右盼道:“老爺,今天可不像你,你平日里萬事隨心,既不會去主動暴露自己,也不會為這等事生氣,今天是怎么了?”
洛棠邊走邊說道:“想問就敞開了問,別遮遮掩掩,是不是和洪文在一起呆久了,別的沒學到,把他的馬屁功夫和那套說話總喜歡說半句留半句的怪毛病,學了個七七八八。”
陳暮偷瞄了一眼洛棠的臉色,見之并無異樣,這才放下心來,他小心翼翼試探道:“那老爺,我可真問了啊。”
洛棠置若罔聞。
“那趙東安自從在見到你之后,就在盤算著如何利用你,把你卷入趙、鄭兩家的恩怨中去,幫他解決兩家多年來的積怨,心機不可謂不深。”
“后來把你綁去云煙閣,除了存了挑釁鄭家之心,還是對你的一種另類試探,他想探老爺的底,或者干脆說他想探知老爺的底線在哪里。”
“在鄭恭的地盤,趙東安做事肆無忌憚,有兩層用意,一來是故意相激躲在幕后的鄭恭,二來是篤定你在場,不會置他這位故人的安危于不顧。”
“而對方始終不露面,除了擔心趙東安在故布疑陣以外,還有更大的疑慮,鄭恭弄不清楚一個能夠讓趙氏家主親自設宴招待的年輕人,是何來歷身份。貿然出手,會不會著了趙東安的道。”
“因此云煙閣就只是利用兩個愣頭青,跑到包間來爭風吃醋,目的是試探,可惜試探未成,反而弄的灰頭土臉。直到老爺離開,他們都沒有出手阻攔。”
“從始至終,那位躲在幕后的云煙閣老板,估計都是在霧里看花。”
“老爺的那句臨時起意,我覺得用詞輕了,要我說是別有用心才對。”
“我就搞不明白,老爺明明將一切看的清清楚楚,趙東安吃了熊心豹子膽,敢算計到老爺頭上,這樣你都不計較,還有那個躲在幕后看戲的家伙,估計這會兒在心想,原來不過是個軟柿子……”
陳暮一股腦說了一大通,語氣中頗有些埋怨與不忿。
洛棠打趣道:“陳少俠這是在為我抱不平呢?”
陳暮聞言,瞬間泄了氣,語氣哀怨地喊了聲“老爺”,尾音拉的老長。
洛棠說道:“照你所說,你是覺得趙東安最終只落得個竹籃打水一場空,而沒有露面的鄭恭,始終在霧里看花?”
陳暮點頭,接著反問:“老爺以為不是。”
洛棠搖頭:“我以為趙東安的目的已經達到。”
陳暮不解道:“老爺說的我不明白。”
洛棠解釋道:“如果說,他只是想把我拉到臺面上,落入某些有心人的視線,那么他的目的已經達到。”
陳暮詫異道:“不會吧,趙東安折騰了大半天,目的就這么簡單?”
“的確就這么簡單。”
洛棠說道:“從一開始,故人重逢,談到愧疚,提到趙懷麟,再到那對紈绔子弟的出現,趙、鄭二人臺下斗法,說白了,都是在局之內,一場趙東安想要把我拉入鄭家視線的局。故人重逢的種種,喜悅也好,憤怒也罷,惆悵,感慨等等,其實只有我在當真。”
陳暮仔細想了想,隨即恍然道:“所以老爺最后才會無端動了真火。”
“趙懷麟當年與我結下了一些情分,在我第三次閉關前,他拽著我的胳膊,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求我,讓我將來照拂趙東安一二,當時他已愈半百年歲,又有重病纏身,我心中實在不落忍,遂點了頭,但有個前提,只在趙東安危難之際,或是趙氏面臨滅族之時。”
“你也知道我的性子,輕易不會許下承諾,但既然答應了趙懷麟,就肯定會做到。”
“方才我生氣,也不能說是生氣,就是一種失落惆悵的感覺。這其中,一部分原因是怒趙東安不爭,另一部分原因是當我將如今的趙東安與當年的那個少年身影重疊后,莫名覺得物是人非。”
洛棠說到這里,看著陳暮,笑了笑:“你說我是傷春悲秋也好,說我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也罷,我就是覺得故人重逢,如果沒有那么美好,期待變為失落,反而徒增傷感。”
陳暮不知該說什么,只是陪著笑了笑,十六歲的少年,不經意瞥見老爺的眼睛,發現這一刻的老爺的雙眸里,好似滿布滄桑。
洛棠長舒一口氣,驅散心中的駁雜思緒,接著說道:“不管怎么說,話我都已經說出口了,你回去以后跟洪胖子說,讓他盯著點趙、鄭兩家,一旦形勢不利于趙東安,就拉他一把,至少也要保他一命。”
陳暮點頭道:“好嘞,老爺。”
“不談這個了,說說你吧,你這會兒出現在我身邊,是我交給你的任務,有了進展?”洛棠轉移話題道。
陳暮搖頭:“八百年前,無據可查的傳聞,哪可能這么快就有進展,老爺都已經追查了這么多年,依然毫無所獲,更何況是我們。老爺,別怪我潑你冷水,你可千萬別對我們報太大希望。”
洛棠笑道:“遺留在這個世界關于龍神的只言片語本就稀少,我給你們的東西也有限,查不到也屬正常。放心,就算最終你們一無所獲,我也不會怪罪你們。”
陳暮燦爛一笑:“有老爺這句話,我就放心啦。不過老爺也不必如此頹喪,你不是說過嗎,曾經存在過,就必然會留下痕跡,不可能如水跡一般,只需用抹布輕輕一擦,就變得一干二凈。”
“我已經安排六司齊頭并進,在老爺給的幾個地方撒下大網,專門針對當地的一些老人問詢關于龍神的事跡,最后將搜羅來的消息,事無巨細的匯總,交到老爺手上。”
洛棠先是點頭,跟著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說道:“陳暮,你好像忽略了我的一個問題。”
陳暮眼珠子一轉,收起笑臉,正色道:“老爺,我交代,這不關我的事,是洪文那個胖子,非說要我到你身邊保護你,我都和他說了,老爺武功蓋世,天下無敵,哪輪得到我這種小蝦米在身邊班門弄斧,可他非不聽啊,說什么老馬也會失蹄,大意失荊州啊,你說說,洪胖子那說的是人話嗎?老爺你說句話,他這般詛咒你,是要我回去卸他一條胳膊,還是卸他一條腿,以作懲戒……”
墻頭草的精髓,這一刻,讓少年發揮的淋漓盡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