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一場漂泊大雪,吹來了北疆戰事大獲全勝的消息。
南蜀皇帝為此大赦天下,惹得全國上下無人不叫好。
可是這一切,都與此時在小攤前為一個饅頭錢而同人爭論的陸修遠毫無關系。
“你這人怎么回事?說是三個銅板便是三個銅板,要買便買,不買就讓開,別打擾我做生意!”
看著眼前人的不耐煩,再看看手中的兩個銅板,陸修遠本還想再討一下價,可是周圍不少人已聞聲向他看來。
面對諸多或好奇或嘲諷的目光,陸修遠忍不住漲紅了臉。
堪堪收回了手,又看了兩眼近在咫尺的饅頭,委屈的心緒一涌而上。
明明他在來城中做工時,這饅頭都是兩個銅板的,這怎么不過一月,就又漲了價格。
阿娘還在家等著他,可是沒這饅頭果腹,他又該如何跑完剩下的三十里路……
按了按放置在胸口處為阿娘換的藥,陸修遠打算再找找別家,最近因為支援北疆戰事,京都的物價還真是一天高過一天。
但是,總能找到的……說不定城門口那家鋪子還并未抬價。
可是當陸修遠到城門口處的小攤時,便又為難起來。
“老板,麻煩您行行好,我真的只剩兩個銅板了。可是我離回家還有三十里路要走,您看……”
“走開走開!沒錢吃什么饅頭?!別耽誤我做生意!”
賣饅頭的小販看著面前一身灰白舊衣的陸修遠,皺緊了眉頭,一邊揮手攆他,一邊還嚷嚷著如果再不走便打他的話語。
本以為是個白面書生,誰知竟是如此窮酸!
“老板,在下當真是餓極了。”
“你滾不滾?!”
小販的耐心已經被磨光,任陸修遠再怎樣的低聲下氣,他只想趕他走。
看著陸修遠還是不愿意離開他的攤位,小販上前一把抓住陸修遠的衣領,做勢要把他拽到在一旁。
陸修遠雖從小做得苦工,但是生來體弱,論力道自是不及天天推車賣餅的小販。
正當兩人撕扯不下時,一雙有力的手拽住了抓著陸修遠衣領的手腕,只堪堪一個用力,就讓小販疼的松了手。
陸修遠順著那雙手看了過去,發現此人身上著著上好的緞子,但似乎是趕了很久的路,有些風塵仆仆,可是臉上卻是神采奕奕,五官英氣又精致。
陸修遠從未見過如此貴氣的男子,一時有些呆愣。
“不過一個饅頭錢而已,何必動手。”
小販抬眼一看,嚇得不輕。他常年在此賣吃食,此人他自然是認得的,正是那前些個月隨軍征戰北疆的鎮北將軍之子宋梓凜。
不想今日回了京都,撞上了這等事。
小販肉眼可見的慌了起來,忙下跪,連連磕頭:“是小人的錯……是小人的錯!”
言語中的驚恐不言而喻,面前這人,如今是天下的功臣,他怎敢得罪?!
陸修遠緩過神來,看著面前小販低聲下氣的樣子,微微皺眉。
現在的他,哪里還有剛才欺負自己的囂張樣?想來也不過是個欺軟怕硬的主,定是看出為他出氣的這主兒不是一般人,才會有如此諂媚模樣。
當真是……現實的緊。
盡管看不慣小販的欺軟怕硬,但是陸修遠還是恭敬的接過熱饅頭,將手中的兩個銅板放在了小攤上。
誰都有誰的無可奈何,他又何必狐假虎威。
“多謝恩公,他日……”陸修遠朝著眼前之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本想說什么登門拜謝的話,但是想起自己的境遇……只好搖頭苦笑兩聲,改口道:“他日若有用的到在下的地方,在下定當義不容辭。”
知恩圖報,他懂得的。
宋梓凜打量著面前瘦弱的少年。
一副窮酸書生的模樣,可是仔細一看,卻也是異于常人的。
眼前人衣著樸素陳舊但卻依然一絲不茍,邊邊角角都異常平整;明明手中無二兩銀,但是卻并不想讓人施舍;興許早已看穿自己身份不凡,卻依然不卑不亢……
看著面前人清秀平和的五官,宋梓凜從軍中帶來的凌厲氣焰不自覺地消退了些許,生怕嚇到他。
他一眼看穿了少年言語中的窘迫,輕輕一笑:“那到時可要有勞公子了。”
該適時留給他人的尊嚴,宋梓凜從未吝嗇。
陸修遠不禁心口一暖。
這人……竟是在給他臺階下。偌大的京都之中,許是找不到第二人,同此人一般好心腸。
“有勞”二字,不論眼前之人是否放于心上,這一刻的陸修遠都決定,將此牢記在心,哪怕經年。
看著眼前人望來的目光中,多了幾分敬意與堅定,宋梓凜反而不知該怎樣繼續話題了。
許是他在營中待久了,竟對面前人的氣質生出幾分錚錚鐵骨般的感覺。
好一個志氣兒郎!
“不知公子如何稱呼?”雖覺冒昧,但是還是好奇占了上風。
陸修遠笑笑:“承家中陸姓,名修遠。”
還不等陸修遠的回問出口,宋梓凜倒是有些急了。
“公子無字?”這般兒郎,怎能無字?!
陸修遠笑意更甚,倒是帶了幾分凄涼,“無字。”
那便只有一個可能了……
若非父輩已故,怎會無字?竟是他大意了。
宋梓凜心下了然,也不好再多問什么,只是眼神中多了一絲同情,但又怕灼傷眼前人好不容易維持住的自尊。
那樣的眼神也只是一瞬,便即刻掩去了。
“是在下唐突了。”為了緩解言語中的尷尬,宋梓凜想了想,說:“不知公子家住何方?”
隨便說兩句吧,管他聊什么。
宋梓凜這人一向如此。雖稱得上一句百里將軍,但是也不過是在武功上頗有造詣,若是論文談吐,這僅有的風雅,怕也是已經在眼前小哥的身上用盡了,再也很難擠出一星半點。
一介武夫、粗枝大葉……似乎就是世人對他的中肯評價。
他倒是不惱,還覺得人家評價的無絲毫差池。他本就善武不善文,隨意人家如何評論。
“回公子,那三十里外的青岸坊處……便是寒舍。”像是有些窘迫般,陸修遠的言語中都帶了幾分猶豫。
就在宋梓凜想著接下來如何盡快結束話題的時候,一聲“報”適時地打破了兩人如今的氛圍。
說實話,宋梓凜真的松了一口氣。
因為面對一個真心與你交談的人,言語講述反而更需斟酌。
宋梓凜不怕那些虛情假意,虛以委蛇。
他更怕真心難辨,更不知如何應對。
手下只言片語,宋梓凜便明白了:是父親催促他了。
盡快進京,不做停留,才不會給旁人杜撰的空隙。
“明白了,告知父親,兒子稍后便到。”
“那公子便去忙吧。”陸修遠見勢說道。
宋梓凜又深深的看了一眼面前的少年,輕聲告別后,帶著一行手下,進了城。
陸修遠看著遠去的一行人,目光中不禁染了笑。
剛想轉頭離去,卻發現自己漏了一大事。
那公子姓甚名誰,他一時竟忘了問?!
恩人名諱不知,日后怎么相尋?更不要提還恩一說。
陸修遠皺皺眉頭,暗自責怪自己的粗心。他看向那邊已經在收拾攤位,打算回家的小販。
雖然不愿,但是還是開了口:“不知攤主可否告知,方才那位公子,是何人士?”
那小販本不想作搭理,但是想起剛才那人護了眼前這窮小子,也不好得罪了他,只得開口道:“那人可是鎮北將軍之子宋梓凜,……”
后面小販說的一大堆話,陸修遠都不記得了。
在回家的一路上,他只是記住了那句“鎮北將軍之子”。
原來是他啊!
真好,當真是個十足的貴人!
“宋梓凜……”這名字,陸修遠念了一路,生怕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