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這世界上的某些事情,忘記和放下,是兩回事。
(一)有人離去,有人歸來
梨香路29號606。
于淑琴面對著起了霧氣的窗戶,也不知道她是在透過窗戶看窗外的風景,還是借著窗外的黑暗看自己的身影。
“妍妍,你說,如果沒有阿斌的事情,甜甜和林夕會不會幸福?”
被喚作“妍妍”的女人正是冷牧的母親阮溪妍,她聞言抬頭,知道了于淑琴現在是清醒的。
“淑琴,在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事情都有好結果,所有人都能一路走到底的。”
換而言之,姜斌一生清廉,與于淑琴相敬如賓,可是又換來了什么呢?還不是人至中年就成一抔黃土?
如果林夕和姜蕓靜注定不能走到底,那何不能給他兒子一個機會,十幾年的情分難道抵不過短短一年的情分?阮溪妍覺得在姜蕓靜的感情上面,于淑琴的決定對她兒子很不公平。
“罷了,孩子們的感情問題我也介入不了了,那就順其自然吧,我只希望他們都能幸福。”
于淑琴擺了擺手,對于感情的事情,她已經看淡了,所有人都說她神經錯亂了,可是她何嘗不是活得最明白的那個呢?
樓下,伴隨著雪越下越大,新年的鐘聲也敲響了,姜蕓靜恍惚,這樣他們圍坐在一起過新年的景象多久沒有出現過了?
“林夕,你的身子不適合吹這么久的冷風,我送你回醫院吧。”
姜蕓靜見林夕頭頂上已經積了一層薄薄的雪,作為一個醫生,是不可能看著自己的病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生病的。
“我送他吧。”
這時冷牧站了出來,畢竟他有車,也會開車,這樣安全一點兒。
“那就一起走吧,婳婳,順便送你回去。”
反正也是順路,就不讓伊婳自己回去了。
凌晨的街道只有零星的幾個人,一路順暢。
“靜靜,后天見。”
伊婳向姜蕓靜揮手告別,不過他們過兩天就能見到,因為伊婳是急診部的人,過年基本上是不休假的,而姜蕓靜則是主治醫生,過年期間也得輪班。
車子繼續向前發動,林夕看著窗外,突然發現有些不對勁兒,作為一名警察,他總覺得后面好像有一輛車一直在跟著他們。
“冷牧,我就在這兒下車吧,我有一個月沒有下床了,想活動活。”
此時,冷牧已駕車來到了醫院門口,這里離住院部還是有些距離的。
“林夕,你發什么瘋!”
他難道不知道外面有多冷嗎?就他這個身體還瞎折騰什么?
“甜甜,你回去吧,我自己走進去就行了。”
林夕見姜蕓靜也下了車,勸她回去,如果讓她和他一起的話,出事了他也沒辦法保證她的安全。
姜蕓靜聞言只好坐回車上。
“好,那你自己回去休息吧,我就不管你了,不過總而言之,今天還是要謝謝你來陪媽媽過年。”
于淑琴今天看著異常開心,也不知道是過年的原因還是林夕的原因。
語罷,車窗被搖上,冷牧發動了汽車,他們就這樣一人一車反向而行。
“阿牧,我突然想起來我還有一個病人資料在辦公室里需要拿,你掉一下頭。”
車子才駛離醫院一兩分鐘的時候,姜蕓靜要求掉頭,病人資料也不是一定要在她上班前看,她就是覺得剛才的事情有些不對勁兒。
“甜甜,你去哪兒?”
到了醫院,冷牧見姜蕓靜往住院部走,她的辦公室又不在那里。
“阿牧,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兒,這么大冷天的,林夕身上還有傷,而且又不是白天,他不可能有這個閑情雅致走回病房的。”
姜蕓靜正要繼續往前走,便被冷牧拉住了。
“甜甜,你別忘了,林夕他是警察,就算他有異常舉動,你也不需要管。”
冷牧覺得現在的林夕就是一個隱患,他隨時都有可能給姜蕓靜帶來災難。
“可是他是我的病人!阿牧,你知道我的,我不可能丟下自己的病人不管。”
姜蕓靜后退了一步。
“阿牧,如果你要就跟我過去,要么就別攔我。”
冷牧無奈,只得跟過去,他可不希望姜蕓靜出什么事。
正是凌晨,醫院也沒有什么人,通往住院部的路上,燈還是昏暗的,風聲凜冽,姜蕓靜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忽地,冷牧聽到了些動靜,輕輕碰了一下姜蕓靜。
“哪兒。”
順著冷牧指著的方向看去,隱隱約約能看見有兩個人,其中一人正拿著一把利刃,在月光下泛著寒光。
“阿牧,報警。”
冷牧見狀,拿出手機撥打110,姜蕓靜則想著怎么拖住那拿刀的人,正在她思考間,寒光消失了,隨之傳來的是一股血腥味兒,姜蕓靜心中警鈴大作,也顧不得思考了,連忙往兩人的方向跑去。
“甜甜!”
冷牧拉不住姜蕓靜,小聲喊了一句,兩人也聽到了這邊的動靜,持刀的人見有兩個人往這邊來,連忙拔刀離開。
冷牧見那人跑了,正要去追,就聽見姜蕓靜的驚叫。
“林夕!”
被傷的人是林夕,他的肩胛正在汩汩冒血,剛才他發現有人跟蹤他們就要求下車,走到這邊他就跟上來了,兩人過了幾招,由于林夕體力不支,漸漸落了下風。
拿刀刺他的人是之前一個販毒團伙中的人,那次林夕帶領的人抓獲了他們團伙,而這個人正好不在,成了漏網之魚。
那個人拿刀刺他的時候他奮力抵抗,要不然如今這把刀就是插進他的心臟了。
“甜甜,別哭……”
林夕說話時姜蕓靜才發現她不知什么時候落了淚。
姜蕓靜抹了一把眼淚,拿出手機接通急診的電話,報了方位。
“林夕,你再撐一會兒,不要閉眼……”
姜蕓靜見林夕的眼睛半瞇著,要是他完全閉上了,可能出現失血過多休克癥狀。
“甜甜……我好困……我就睡一會兒……醫生來了你就叫我,我能醒過來的……”
林夕也許是真的累了,剛才在和那人的抵抗中耗費了太多心神,又加之他一直在失血,又或者他貪戀姜蕓靜懷中的溫暖,不肯離開。
“不要……”
姜蕓靜猛地搖頭,不可以,林夕,我不準……可是她發現她再說不出別的話。
急診搶救室外,姜蕓靜和冷牧坐在長椅上,醫院的燈光白得讓人發寒。
“甜甜,你不要自責,不是你的錯……”
姜蕓靜的身體不住地抖,當年也是這樣,冷牧渾身是傷地躺在她懷里,她都是如此無助弱小。
(二)相遇太美,走出太難
七年前,姜蕓靜剛上高一,那時她在重點班,又是極美,于是被評為校花。
一天晚上,她騎車回家,那天冷牧還在畫室,伊婳也正好有事,就沒和她一起走,而且也沒有人是和她一路的,小道上冷冷清清,燈光昏暗。
忽然,前面走出來幾個人,姜蕓靜只好猛地剎車。
姜蕓靜借著昏暗的燈光悄悄看著那幾個人,他們手臂上紋著紋身,她停了一會兒,發現他們并沒有要讓路的意思,如果再晚一點兒,于女士該關門了。
“不好意思,能不能讓一下。”
姜蕓靜硬著頭皮往前走。
“喲,小姑娘,就你一個啊。”
那幾人打量的眼光讓姜蕓靜覺得不舒服。
“不好意思,請讓一下,我要回家了。”
“哦,六中的學生啊。”
那天是周一,學校不允許穿自己的衣服,所以姜蕓靜身上正穿著六中的校服。
“聽說六中的學生很乖,來,讓我們看看,是不是真的很乖。”
只見那幾人緩緩朝姜蕓靜走來,姜蕓靜小步后退,直到退無可退。
“小姑娘,我們勸你還是乖乖聽話。”
說著,其中領頭那人的手朝著姜蕓靜摸去,突然,他臉上就被打了一拳。
姜蕓靜聞聲看去,是冷牧來了。
“阿牧……”
“喲,原來是一伙兒的。”
那人被打了反倒不生氣。
“給老子按住他們兩個!”
由于那時那個地方沒有監控,對方自是膽大包天。
姜蕓靜眼睜睜地看著幾人不停地往冷牧身上招呼,可是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她雙手被抓住,就連嘴巴也被捂住了。
“甜甜!”
過了一會兒,有人聲傳來,姜蕓靜聽出那是于淑琴的聲音。
“唔,唔!”
姜蕓靜開始劇烈掙扎起來,幾人也意識到可能是姜蕓靜的家長找來了。
“小婊子,你給我們等著。”
“阿牧!”
姜蕓靜被放開后站都站不起來,只得趴著去到冷牧的身邊。
“甜甜,不要害怕,我在呢……”
于淑琴找到姜蕓靜的時候就看見奄奄一息的冷牧躺在姜蕓靜懷里,姜蕓靜的頭發也是亂七八糟的。
“喂,120嗎?對,我們這里是梨香路29號……”
“甜甜,你不要自責,阿牧會沒事的。”
醫院里,姜蕓靜害怕得蜷縮在于淑琴的懷里,如果不是她,阿牧是不是就不會受傷了?但是如果阿牧不在……
第二天,那幾個害得冷牧受傷的小混混就被警方抓住,并且都承認自己參與過數起這樣的欺凌事件,姜蕓靜聽得陣陣后怕。
“啪嗒”一聲,搶救室的燈光熄滅,那扇承載著太多人希望的大門打開。
姜蕓靜聞聲跑到門口。
“小蝶!他沒事吧。”
“姜醫生,你放心吧,他只是失血過多,而且你打電話又及時,搶救過來了,只是你后面的工作可能要辛苦一點兒了,你記得注意他發不發燒。”
姜蕓靜點點頭,人沒事就好。
急診部的幾位男醫生幫著姜蕓靜把林夕送到病房,姜蕓靜點頭道謝。
“阿牧,你先回去吧,這里有我,”這里是醫院,而她又是醫生,自然可以久待,只是冷牧在這也幫不上什么忙,還不如回去休息,“如果明天媽媽問起我來你就說林夕生病了,在這兒照顧他。”
冷牧看著姜蕓靜,想說什么,可最終卻什么也沒說,轉身離開。
姜蕓靜搬了張凳子坐在林夕的病床前。
“林夕,你說自我遇見起你你就在醫院,你怎么就這么慘啊。”
姜蕓靜看著林夕的睡顏,伸出一根手指頭描摹他的眉眼,也許只有他們兩個其中一個人睡著的時候,他們才會不這樣劍拔弩張吧……
“林夕,你知不知道我覺得自己現在很可笑,我不知道我對你到底是愛還是恨,說愛吧,我剛剛是真的害怕你死掉,可是說恨吧,你媽媽又害死了我爸爸……”
姜蕓靜在病房里自言自語了很久,最終趴在病床邊睡著了。
新年的第一抹陽光照在林夕的臉上,似是感覺到溫暖,他的手顫了顫,姜蕓靜也感覺到了,她猛地驚醒。
“林夕!”
只見病床上的人睫毛顫動,緩緩睜開雙眼,她把手放到林夕的額頭上。
“還好沒有發燒。”
人醒了就說明踏過鬼門關了。
“怎么一直看著我?”
林夕見姜蕓靜一直看著他,問道。
“林夕,你告訴我,你昨天是不是發現有人跟蹤我們。”
要不然作為警察的林夕也不會突然“發神經”了。
“是,可是……”
沒等林夕解釋,他就被姜蕓靜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頓。
“你知不知你道昨天的行為也多危險?就算你是警察,發現這種情況也應該是報警,而不是支開我們一個人去對付他,要不是我覺得不對勁折回醫院,那你豈不是要死在昨天!”
姜蕓靜罵得眼淚都下來了。
“你是在關心我嗎?”
姜蕓靜抹了一把眼淚。
“廢話,你是我的病人,我不關心你關心誰!”
姜蕓靜這五年從來都沒有哭過,林夕這一激,她的眼淚都止不住。
“對不起……”
“對不起有用嗎?”
姜蕓靜哭得更兇了。
林夕語噎。
“那……你要不要吃顆糖?”
林夕像變戲法似的拿出一顆糖,姜蕓靜沒想到林夕身上還有糖。
“林夕,你能不能不要這樣,我都不知道該怎么對你了……”
姜蕓靜背靠著病床坐下
在高三那一年,她不開心的時候林夕也是像這樣不知從什么地方就拿出一顆糖,還問她甜甜是不是多吃甜的才能開心,每次只要她傷心,一顆糖就能治愈。
“你應該好好對我,要不是為了你去當警察,我能受這些傷嗎?”
是的,林夕一個計算機專業的去當緝毒警察完全是因為林母害死姜斌的事情,他只是想以自己的方式彌補姜蕓靜,哪怕她這輩子都不知道。
“誰讓你為了我去當警察?”
“我要是不這樣,你肯再給我一次靠近你的機會嗎?甜甜,那件事情是我母親做的,不是我做的,你的決斷對我不公平,你是不是應該再考慮考慮。”
林夕說完話后,姜蕓靜仍是呆呆地看著前方,也不知道她是在想什么。
“隊長,聽說你受傷了……”
這時陸凌濤正好推門進來,他除了看見他們隊長,還看見貌似有一個女人坐在地上,連忙噤聲。
姜蕓靜倒是聽到聲音回過神來了,林夕狠狠地瞪了陸凌濤一眼,要不是他突然進來,他就能等到一個答案了。
“你讓我再想想吧……”
她現在腦子是真的很混亂。
陸凌濤聽到聲音只覺得非常耳熟,正想著,對面的人站了起來。
“陸警官,給你們隊長帶早餐了嗎?”
陸凌濤一驚,那人,竟是姜蕓靜?她今天不是不上班嗎?
“對不起啊姜醫生,我不知道我們隊長應該吃什么。”
“給他打點粥吧。”
他這個身體真的是……
陸凌濤剛要出門就被林夕喊住了。
“小陸,給姜醫生打一個鮮蝦云吞面。”
“好嘞。”
陸凌濤正愁沒辦法消除他們隊長對他的“怨恨”呢,這不,機會就來了。
房間頓時只剩下姜蕓靜和林夕兩人。
“你還記得我喜歡吃鮮蝦云吞面?”
姜蕓靜和別人不一樣,早餐從來都不吃面包配果醬再加一瓶牛奶,她喜歡吃咸的。
“關于你的事情我都記得。”
……
(三)永遠的承諾
過了大年初一,姜蕓靜又開始忙碌起來,不過她還是空出時間照顧林夕。
大年初七的時候,劉康兵回來了。
“劉老師,您沒事吧?”
由于他在科室中是最年長又是經歷最豐富的,所有人都喊他劉老師。
石彬看著劉康兵好像瘦了一圈,而且臉色不太好。
“沒事。”
其實劉康兵的父親在新年的時候去世了,這是他過的最沉重的新年,但是他是不會把自己的私人感情帶到工作中去的。
“對了,小姜呢?”
劉康兵見姜蕓靜不在辦公室里,這個點是中午休息的時間,按照慣例來說姜蕓靜都是在辦公室里休息的。
“小姜啊,她在那個林警官的病房里呢。”
劉康兵只見石彬偷偷地笑著,十分不解,這個點又不是查房的點,姜蕓靜去病房做什么,他只得自己去病房看看。
他剛打開一條門縫就聽見了里面的動靜。
“張嘴。”
“甜甜,你能不能不要這么粗魯?”
“我就這樣,你愛吃吃,不愛吃就別吃。”
“小姜,怎么對病人的?”
姜蕓靜聽見聲音猛地轉頭,看見了站在門邊的劉康兵。
“劉老師,您回來了。”
劉康兵回來了,那是不是說明他的父親……
“我不回來,看你這樣對待病人?”
“劉醫生,是我和姜醫生開玩笑呢,您別怪她。”
林夕見劉康兵在數落姜蕓靜,出言解釋。
劉康兵這時終于明白石彬的那個笑容是什么意思了,原來這兩人有貓膩啊。
“小姜,你快去休息,下午還有兩場手術呢。”
姜蕓靜就這樣被劉康兵推出了病房,她自己也很懵,不過下午有手術是沒錯,她得休息,于是她就這樣丟下林夕回了辦公室。
此時,病房里。
“林警官,我知道您從事的是緝毒行業,我們小姜是一個好人,請您不要把她牽扯進你們的那些是是非非中。”
劉康兵一看兩人就不是正常的開玩笑,但姜蕓靜也算是他的學生,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一個父親怎么可能會希望自己的女兒受傷?
“劉醫生您放心,不管怎樣,我都會保護她的安全。”
這個承諾,他將會永遠執行,現在會,將來也會,他從來都不希望看見姜蕓靜受傷,可自己曾成了傷她最重的那個人。
“警察應該都說話算話。”
有些承諾說給別人聽,有些承諾放在自己心底,那些刻骨銘心過的痛,終究會被治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