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李慧好和孫兒謝承翰換了房間后，一直睡不好。

這個房間臨近大門，小區(qū)外是餐廳眾多的網紅街，人來人往營業(yè)到很晚。很多餐廳店的打工人都在小區(qū)里住，凌晨兩三點還有人進出。門鈴響起，鎖鏈鐺鐺的拉開，鐵門吱呀開了，李慧好總會驚醒。

好容易入睡，凌晨5點半，樓下的王帥帥開始敞開嗓門讀英語，李慧好又醒了。

和她一起醒的還有王帥帥的奶奶蔡怡琴，

蔡怡琴中氣十足的吼：“帥帥，你想吃什么，奶奶給你做。蒸蛋放不放蝦仁？蛋炒飯呢？要不加個云吞面？要不要菜葉？還吃不吃腸粉？”

就這嗓門兒，擱以前念家祭的能唱響大半個村，還是一頂一的哭喪好手，難怪謝承翰不樂意在這邊睡。

李慧好睡不著，不甘落后，穿上桃紅色愛心睡衣也去準備早餐。

昨晚，兒媳林琳睡下時已經給電飯鍋定了時。黑洞洞的廚房里，電飯鍋的燈亮著，自動開始加熱，一切運轉正常。

李慧好又回了臥室，剛躺下。

“帥帥，水還沒燒開，來，先喝牛奶填肚子。”

李慧好又起身去廚房檢查，鍋蓋已經燙了，才放下心來。

可，蔡怡琴就像知道李慧好什么時候進臥室一般，她腳剛跨進臥室，蔡怡琴就說話，她連想安靜的坐兩分鐘都是奢望。

不過，李慧好確實認為人比電子產品可靠，萬一停電，她還可以用煤氣，無論如何，都要保證兒子一家吃飽了再出門。

所以兩位老太太的較量，一大早就已經開始了。每天如此。

樓下，

水開了，下云吞了，煮面了，放菜葉子了……每一個步驟，蔡怡琴如實“匯報”。

樓上，

李慧好一會兒便去廚房看看，稀飯飄出米香了，蒸蛋成型了……來來回回走了很多路，忙的不行，其實沒做一件事。

終于，李慧好聽見蔡怡琴說：“帥帥，趁熱吃?！?/p>

這時候，天也亮了。

一家三口先后起床。兒媳婦林琳將頭發(fā)捆到腦后，洗漱完畢，進廚房利索的做上兩個小菜，然后回屋換衣服，喊兒子謝強和孫兒謝承翰起床，又出來化妝，往臉上拍拍打打勾勾畫畫。

五分鐘后，謝強穿著睡衣去喊謝承翰起床。謝承翰睡眼惺忪的和林琳并肩洗漱。這時候，謝強會去廚房盛飯，擺好碗筷。謝承翰和林琳也就收拾完，坐到餐桌旁。

準時七點半，一分不差。

一家三口開始吃早飯，李慧好甚至知道他們的對話。

林琳會問：你今天回來吃飯么？

謝強會說：到時候再說。

除此之外，不會多說一個字。

每天，就像粘貼復制的又一天，沒有任何意外。

3人快速吃完早餐，林琳端碗去廚房，謝強和謝承翰進屋拿包去門口穿鞋。2分鐘后，林琳收拾好碗筷，直接去門口穿鞋，出門上班。

所有人都會和李慧好打招呼。

“媽，我走了?！?/p>

“奶奶，我走了?！?/p>

不等李慧好回答，3人便關上門離去，沒人和李慧好多說一句話。

但李慧好還是會安慰自己，早上太忙了，3人并不是故意忽略她，等謝承翰上了大學會好的。而且，蔡怡琴吃飯洗碗都得自己動手，她李慧好是兒媳婦伺候，高下立見，心中找不出更滿意的事了。

李慧好在窗邊目送三人的背影上了車，直到看不見了，她還是會繼續(xù)站。等蔡怡琴送王帥帥下樓，她對著蔡怡琴的背影暗暗啐上口唾沫，心里才舒坦。

蔡怡琴總能察覺李慧好的目光，會往樓上看一眼，補上一句：“唔死一身潺?！?/p>

但李慧好并不生氣，只要拿起澆花的水壺，蔡怡琴便會逃的和兔子一樣快。

陽臺上，一排筷子長的小火蔥，經過露水的洗禮更青翠欲滴；趴在竹條上的番茄苗，已經開了兩簇淡黃色的小花；滿盆的薄荷經陽光的洗禮，又抽出一芽新葉。

李慧好往盆里澆了水，葉子在水滴的敲打下擺動，好像在和她打招呼。她終于從整日按部就班的生活里，得到一絲成就感，回床上補覺。

因為這時候，小區(qū)外火爆的餐廳還沒上客，小區(qū)里該走的也走了。

蔡怡琴去買菜，不會再弄出動靜。即便做飯也輕手輕腳，怕被她那老兒子王宇收拾。

一般情況，李慧好會一覺睡到自然醒。

今天不同，她是被電話吵醒的。

“媽。”

李慧好有起床氣，下意識發(fā)火，吼完卻發(fā)覺聲音熟悉，原來是謝承翰在學校惹了禍，老師讓請家長，謝承翰不敢喊爸爸謝強，才把電話打給了她。

李慧好翻身從床上爬起，心道，自從謝承翰上了高中，她還沒去過學校呢，一定要好好打扮給謝承翰撐場面，輸理也不能輸氣勢。

李慧好早年在食堂炒菜，沒壓陣的正裝，倒是前兩年兒媳婦林琳給她買了件墨綠的絲絨旗袍，她從來沒穿過。今天，她穿上新衣服，配上珍珠項鏈，穿上高跟鞋出了門，自我感覺十分滿意，穿出了幾分民國掌家奶奶的氣勢。

可越是這樣，越發(fā)顯得她面色憔悴，半點氣質也無。

她拉拉眼角，別別嘴唇，只覺得鏡子里的自己，今天看起來皺紋特別深，臉色特別黃。

李慧好心道，兒媳婦林琳每天早上涂了櫥柜里的瓶瓶罐罐，看起來立即比起床時精神許多。為了給孫兒撐場面，李慧好回憶兒媳婦林琳往臉上擦東西時拿的品種，挨個翻過去，小心翼翼的擰開瓶蓋聞了又聞，心虛的滴在手心里，用指肚點在臉上，也沒覺得比百雀羚好用。

眼見時間過了，李慧好著急起來，慌慌張張出了門。

鵬城的春天里，李慧好穿著厚旗袍，走到小區(qū)大門口已經汗流浹背，只好打車到了學校。她打聽了教室所在，馬不停蹄趕過去，辦公室的門近在眼前。

李慧好整整身上并不存在的褶皺，昂首挺胸的走到門口。

班主任怒問：“這就是你媽？！”

謝承翰無辜的解釋：“老師，你可能沒聽清楚，我喊媽的時候，有個小顫音，尾音，媽的媽，也就是我奶，沒錯?！?/p>

班主任對李慧好說：“謝承翰今天在學校又打架了?！?/p>

原來，謝承翰餓了下樓買餅干，回來后，桌上的書全掉在地上，還沒復習完的考卷也混在一起。他下意識認為是王帥帥干的，于是推倒了王帥帥桌子上的書，不僅用歌詞羞辱了王帥帥，還用文具盒拍了王帥帥的臉。

在班主任的描述里，謝承翰成為一個不顧大局、只會闖禍的壞孩子。

李慧好理所應當?shù)溃骸坝植皇怯冒宕u拍的，用的著這么大驚小怪的嗎？再說，打了別人是事，打他沒事?！?/p>

打人還能分對象？

簡直不可理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