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到屋內,屋里赫然多了一個人,同他以前一樣,一身黑衣,眼神里什么都沒有,站在那里一點人氣都沒有。
他看著那個人,才恍然發覺,自己原來是這個樣子啊,竟有些想笑。
兩人眼神交匯了一會,他便沒再猶豫,去換了衣服。
臨走時,他什么也沒有帶,生活幾月有余,也沒什么東西能帶走的,就像他本就不屬于這里,這里的東西自然也不會屬于他。
只是經過桌子的時候,他還是不自覺的頓了下腳步,那上面安安靜靜的放著她剛送來的花燈。
他隨著那位黑衣人與其它殺手匯合,這次上面下了死命令,只此一擊,一擊必中。
他在丞相府潛伏了幾月有余,這里的每一條路早在他傷好的第二天就隨著她一一走過,她那時雀躍又憐憫的告訴他,以后可以把這里當作自己的家。
家嗎?他從前沒有,今后恐怕也很難有了。
鳥鳴聲在這個雨夜嘰嘰喳喳的響個不停,他們交代好路線,安排好任務,之后就四散而去,隱秘在雨幕與黑夜里。
上頭交代要他來負責刺殺,或許他在這里拖得太久,終是引來了猜忌。
第一次,他對上頭的任務有所遲疑,他不想殺這個人,即使他是自己悲慘人生的元兇,但他也是那個姑娘的父親。他雖不知道父愛到底是何滋味,但是他知道,她對著父親永遠是開心的笑臉。或許今日自己殺了丞相,就再也看不見她的笑臉了吧。
有些可惜,有些不忍,她笑的那樣好看。
他先是飛刀破窗滅了燭火,緊接著趁著黑快速翻進屋里,準備一刀斃命,卻不想這老丞相也并非完全的文官,身上竟有些功夫底子。輕敵使他錯失良機,一擊不成,他悄無聲息的與其在黑暗里周旋。
這周圍本有其他殺手在準備接應,他大可給出信號,眾人一擁而上,取這老丞相的性命輕而易舉,只是那樣必然會驚動丞相府的守衛,脫身到不成問題,只是會驚動她吧。他不想讓他知道她父親的死與自己有關,起碼不想讓她親眼看到這一幕。
剛剛送她回去時她那樣開心,今晚該好好做個美夢。
可上天就是喜歡捉弄人,總是喜歡和世人唱反調。
偏偏這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爹?你在嗎?”
她本是先去了爹的臥房,卻發現爹并不在,于是她就來了書房,左右爹在府里總離不開這兩個地方。
她站在門外看沒有一絲光亮的書房,心中沒由來的升起一陣不安。
閃電驚至,書房的門上就映出了人影,她認出那個人影就是她爹,卻不知道另一個手握長劍的人影,是誰。
她驚叫一聲推門而入,就看見他手中長劍直指爹爹的喉嚨。
她嚇得不敢有下一步動作,而他也只是看著她,沒有動。
其實屋里漆黑,她并沒有瞧見這個殺手是何模樣,更加沒有認出他就是剛剛抱她回房的那個人,她只是認出了他腰間的花燈,那花燈的蓮花瓣是她親自選的上好琉璃,折光的能力非同一般,剛剛閃電一晃,她便認出來了。
眼淚洶涌而出,混著臉上的雨水流下來,她以為,眼前這個殺手已經先將這花燈的主人殺了,又來殺她爹爹。
爹爹在黑暗里呵斥她,讓她快些走,可她心中悲憤交加,竟大膽起來,她望了一眼爹爹的方向,除了一片漆黑,她什么都看不見,于是她眼睛一刻不轉的盯著琉璃花燈的方向,耳朵豎起來,半天不見那殺手有什么動作,她便試著悄悄的往門口挪,只要蹭到門口就好了,她就有機會招來守衛。
時間變得很慢,周遭只有雨水打在瓦片上的聲音,急促密集,聽得人心慌。
終于,她的后腳碰到了門檻,那一刻她不顧一切地轉身,大叫起來,“來……”
可惜只來得及喊出一個音符,就被人捂住嘴巴,帶回了屋里,房門“嘭”的緊閉,她的后背緊緊的貼在那殺手的胸膛上,半分也動彈不得。
不能讓她出去,一踏出這個房間,她會頃刻被外面的殺手結果了性命。
他捂著她的嘴,能感受到她臉上濕熱的液體,她哭了。自遇見她,她只哭過兩次,第一次是因為他,這一次還是。
那時他還沒覺得有什么,但是現在才發現,原來姑娘的眼淚可以這么燙。燙的他心臟快要化了。
那一刻他就知道,他今晚殺不成她爹了。
所以當他爹撲過來搶他的刀的時候,他只是象征性的擋了幾下,連動作都沒有很大,他懷里還有個她呢。不能傷到。
外面已然短兵相接,他望著他爹舉著劍威脅他不能傷她千金,突然有一些想笑,笑他爹,也笑自己。
外面的腳步聲越來越亂,這丞相府的守衛雖然都是廢物,但勝在人多,再拖下去,耗也能耗死他們。
一個殺手破門而入,嚇得手里的姑娘一哆嗦。他下意識的抱緊她。那個殺手看清屋內的局勢顯然愣了一下,換誰也不會相信他的劍能被一個半百老頭奪去。待殺手看清他懷里的姑娘時就有些了然了,這不是剛剛他冒雨把人家送回去的那位嗎?殺手瞬間明白了,他今夜是不會殺這個丞相了,但丞相必須死,誰殺的無所謂。于是那殺手也沒多猶豫,下一刻就轉刀刺向了丞相,利落果決,滿是殺意。
他們殺手的眼睛都能夜里視物,那老丞相就不一樣了,堪堪擋過幾招之后,便慢慢招架不住,身上挨了一刀。
他低頭看向懷里的人,隨即將她推至角落,自己飛身向那狼狽倒地,毫無還手之力的丞相撲去,然后替她爹擋了那致命一擊。
那殺手一驚,沒想到他會突然沖過來,雖然已經及時收力,可劍還是貫穿了他的胸膛。
他摔在地上,腰間的琉璃花燈就碎了一地,他楞楞地看著那一地碎片中的一只喜蛛,心臟漏掉了一拍。
原來,這花燈里還有一只喜蛛。
她驚叫著跑過來,去看她爹,繡花鞋從他身邊踏過,就踩在那只喜蛛上。頃刻粉碎。
耳邊是她如泣如訴的哭喊聲,他的胸膛血流不止,但他都不去管,他就只盯著那只被踏碎的喜蛛。
外面的鳥鳴聲逐漸急促。該撤離了,再不走就走不了了。縱使那殺手看向他的眼神充滿疑惑不解,卻還是一手提著他,向外掠去。
他在被提起的瞬間猛的身手抓向那一地碎片,他想把那只被她踩扁的喜蛛帶走,但是他抓住的,只是琉璃花燈的一塊碎片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