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功起落，腳步輕快利落，不等天明，就已出了城，皇城離這里不過兩日路程，正好來得及。

而這兩日，她是在宮里過的，新帝對外宣稱丞相謀反，抄了丞相府，實則將人都接進了宮里，與父親謀劃了一出引蛇出洞。

而她，就是那蛇的誘餌。

其實父親早就認出了他是何人，于是將計就計，順著自己千金的意愿，布下了一盤棋，她就這樣不知不覺中成了這盤棋的第一個棋子。

父親說，她救的那人是前朝皇帝唯一的遺孤，也是新朝唯一的禍患。

其實那天晚上，在一切都結束之后，她去過他的房間，干干凈凈，一切都整潔未動，仿佛明早他還會回來一樣。那一刻她就知道，那個殺手腰間的花燈不是搶來的，而是自己親手送給他的。

原來真的是他，怪不得呢，怪不得那殺手看見她的第一反應不是殺她，怪不得他捂她嘴的手會僵，怪不得，他會舍命救自己原本要殺的人。

因為是他啊。那晚他腰間的花燈，說明了一切。

“他對你的種種，都只是利用而已！”

父親看著她嘴邊的笑意，沉聲道。

她抬眼，看著父親眼里隱隱透出的怒意，笑意更甚。

“利用？父親現在不也是利用？況且，他對我若真的只是利用，女兒今日也不會成為父親的餌。父親心里當是明白的。”

利用？或許剛開始真的只是利用，但是現在，她看著父親毫發無損的站在自己面前疾言厲色，內心無比的篤定，他與她的心意，一定相通。

兩日后的正午，她一身素白的囚衣跪在丞相府一眾犯人之中，但其實這里面只有她一人是真的，其他都是死牢里面隨便抓來的死囚犯。而他的父親，此刻正在高樓里，與新帝一同，注視著這里的一切，草木皆兵。

雖然已是深秋，但今日的太陽卻暖的很，風也不見，竟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她安安靜靜的跪在那里，閉著眼睛，等他來。

她知道他會來，她同樣知道，這或許是最后一面吧。她沒有辦法拒絕，君臣，父女，世間最無奈的便是上天注定的身份。就像他和她一樣，生來就有的身份，讓他們注定不會有什么圓滿的結局。

不過花燈已經送出去了，他既然收了，那她就不悔。

她自小信佛，佛說，有來世。她信。

太陽一點一點的爬到最高處時，她聽見太監高聲宣令。她聽見令牌落地，擲地有聲。

和煦暖陽被一陣輕風劃破，她睜開眼，他正在人群最前面，手持銀劍，一身華衣，與她們第一次去衣裝店時一樣的耀眼。

她看著他，笑。

“拿下！”

一聲令下，眼前的他迅速淹沒在一片銀甲中，刀劍擊鳴，她不由自主的朝他的方向挪動身體。

周遭百姓驚慌大亂，各自奔跑，到后來，漸漸在遠處站定，

這劫獄的好像只來了一個人的。

銀甲連成一片，折射金燦燦的陽光，晃的人睜不開眼睛。

他武功并不弱，畢竟從前漫長歲月里他生命里只有一件事，如何殺人。

可到底抵不住他們人多，打了也不知道多久，他有些倦了，新帝怕不是將皇城的守衛都調來抓他了吧。

他想著好笑，他今日來了，也沒打算能全身而退。不過也不可能被活捉。

他倦的不只是現在，而是從前種種。

他周旋中終于找到突破口，躍身而起。

和他們浪費太長時間了，他今日是來見她的。

他這動作太過突然，驚的樓上的丞相搭了箭。

箭羽飛下，他來不及去擋，揮劍割斷了她身上的繩索，箭穿過他胸前的花燈碎片直直射入心臟。花燈碎的徹底，最后一點殘存嵌進了他的心臟。

他最終還是倒在了她懷里。仰頭看著朝思暮想的臉，終于笑了。

“別哭啊，我好不容易見你一面，笑一笑。”

縱使已經做好準備，但是他真的渾身是血的倒在她懷里的時候，她還是落淚了。

她顫著手去擦他嘴角的血跡。

他抬手去接她下巴處聚集的淚滴。

血溫熱黏膩，

她接住他的手，握的死勁，眼眶里的眼淚越聚越多，但她還是朝他笑了，

“你這個傻子。”

“我看見了……喜蛛……”

她眼淚落得更兇。

“你有沒有…后悔？”

她瘋狂地搖頭，眼淚噼里啪啦地落在他臉上。和那日一樣的燙。

“那就好。”他嘴里輕輕的念叨著，慢慢閉上了眼睛，嘴角笑意還在。

血一點點隨著他的話流出來，像她的眼淚，一滴一滴的落。

她嗚咽著哭出聲，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像一只迷失在雨夜里無助又害怕的小貓。

他突然抓緊他的小臂，努力的仰起頭，想要靠近她的臉，她慌忙的俯下身湊近他，然后她聽見他在她耳邊很輕很輕地說：

“對不起啊，我，喜歡你。”

說完，就像一塊被人扔下懸崖的石頭，重重的跌在她腿上，再也沒有一絲一毫的動靜。

她僵在那里，還維持著俯身的姿勢，像是定格在那一刻。

她不知道他那句對不起是對他自己說的還是對她說的，又或者是對他父皇母后說的。

但是那一刻她突然就明白了，原來這世間有一種情愫，自生出的的那一刻起就是錯的。

塵埃落定，周遭的士兵遵令過來，想要將他拖走。

那個半天不動的姑娘突然拼命朝他們大喊，

“不要碰他！不要碰他！”

她把他緊緊的抱在懷里。驚恐的看著那些執行命令的士兵，眼里帶上了恨。

士兵被她突如其來的叫喊驚的腳步一停，隨即繼續一步步靠近，依舊沒有表情。她抱著他后退，伸出手臂去推搡他們。卻依然不能阻止他們要把他從她身邊帶走。

她突然抬頭望向高臺，她知道那里坐著誰，她朝哪里嘶喊，像是那只雨夜里的小貓遇見了獵狗，已經退無可退。

“他死了！他已經死了！我求求你，把他給我吧！求求你……”

聲嘶力竭，她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想將他留在自己身邊。

她不知道高臺上的人到底作何反應，她聽不見任何聲音了，只知道身前的士兵終于停下了動作，她抱著他的手臂漸漸失了力氣，她想再看一眼他，卻發現自己什么都看不清了，他和天上的暖陽都漸漸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