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了，宋淮安從書肆出來，剛來到刑部大門，就見幾頂軟轎從御街盡頭過來。
宋淮安手打涼棚，一眼就看見騎著高頭大馬的仲太常，行走在軟轎旁邊。
呼！
宋淮安忽地有些緊張起來。
內心略微盤算了一下，覺得應該不會出現什么意外之后，心境才平復下來。
仲太常之所以沒有回大理寺，為的就是親自把宋之文接出來，免得汪文全又弄什么幺蛾子。
說實話，今日早朝之上，仲太常對汪文全有些不滿。
好在汪文全在赦免宋之文一事上明確了態度，所以也沒有跟朱嘯正多說什么。
畢竟，朱嘯正是汪文全的屬下。
噠噠噠。
馬蹄上由遠及近，很快，就來到刑部門前石階下。
“仲大人。”宋淮安緊走進步，主動牽過韁繩，笑著問候了一句。
“嗯。”仲太常一路上不太好的臉色，此刻卻是露出笑容。
將馬系在栓馬石上，宋淮安心里也有了底，仲太常一個笑臉他就知道，大哥沒事了。
果然，汪文全見到宋淮安那叫一個熱情，完全沒有了二品大員的架子，朱嘯正也向宋淮安笑著點了點頭。
話不多說，一行人進了刑部大廳，茶顧不上喝，朱嘯正就領著眾人直奔刑部大牢。
昏暗的牢房，充斥著腐爛的血腥氣息。
通道盡頭第三間牢房內，有個披頭散發，一身破爛白色囚衣，腳戴鐐銬，中年儒生模樣的男子坐靠在冰冷的墻壁上。
這里是見不到陽光的，整個牢房充滿了極度陰森與壓抑。
忽地，一只老鼠，穿過鐵柵欄爬了進來，吱吱吱，徑直跑到白衣中年儒生身邊的破碗旁，伸爪子抓翻之后，開始舔舐殘羹。
老鼠今日有些不走運，因為破碗里面很干凈。
自被囚以來，宋之文就無心用飯，轉到刑部大牢，受了兩道刑具之后，一直在牢房內渾渾噩噩躺著，如同死人一般。
腦海中親人的模樣時不時冒出來，偶爾還閃現出，當初宋家被抄家時的情形。
獄卒送來的飯菜，他是一口沒吃，全進了老鼠肚皮。
也是奇怪，不知怎地，今日的早膳和午膳很是豐盛，
早膳他只掃了一眼，除了心里微有詫異之外，仍是無心進食。
現在好像還沒到午膳時間，獄卒竟搬來一大托盤酒菜，燒雞醬肉，鮮魚湯，甚至還有一小壺燒酒。
什么情況？
宋之文馬上警覺并想到了什么。
任獄丞十余年，他可是知道，那些被判了死刑的犯人在臨刑前，都會有一頓豐盛的酒菜，以免黃泉路上做個餓死鬼。
“估莫著時間，三堂會審應該是有結果了。”宋之文的心一下沉入冰河，整個人都懵了。
說實話，剛轉移到刑部大牢之時，他心里還是隱隱有些期待的。
期待會有一個好結果。
期待還有能與家人團聚的時刻，哪怕罷官都行。
可現在，看著擺在面前的酒菜，他如同見了魔鬼一般，心中充滿了恐懼，別說吃了，唯恐避之不及。
而如果宋之文能留意一下送飯獄卒的態度，他或許還不會這樣想。
吱吱吱。
酒菜香氣，很快吸引來幾只老鼠，只不過這些老鼠很小心，一點點挪動過來。
宋之文坐靠在墻壁上，兩行清淚潸然落下，大丈夫死有何懼，他只是擔憂家里的親人今后該怎么生活。
淮安肯定也受到了牽連，之武或許不會，可他遠在邊關，壓根指望不上。
書成明年的秀才肯定考不成了。
書雅，想到知書達理善解人意的乖女兒，宋之文的心一下空了。
好在女兒還未成年，就算抄家的話，也不用淪為奴籍，頂多流放而已，可她從小身子就弱，怎能經得起邊關艱苦環境的折磨。
鳳嬌，對不起了，來世再見吧。
宋子文口中喃喃，腹中咕叫，說實話，幾日來，他是第一次認真思考身后事。
啪嗒。
老鼠們終于忍不住了，在臨近酒菜盤子還有兩步遠的時候，飛快撲了過來，有只老鼠還把酒壺撞翻了。
清香的酒氣，霎時充斥整個牢房，濕涼的酒液，順著地面，浸濕了宋之文的褲腿。
腿上的鞭傷，一碰酒精，就開始疼痛起來。
宋之文疼得呼坐起來，望著瘋狂圍剿酒菜的幾只老鼠，茫然的目光霎時變得凌厲起來。
“連你們這些畜生也敢欺吾！”宋之文低吼一聲，抬手抓起一只老鼠使勁一拋，砸在了對面墻壁之上。
其余幾只老鼠嚇的吱吱亂叫，四散逃竄。
“吃！”
左右是個死，總不能做個餓死鬼，白白便宜了這些畜生。
宋之文抓起酒壺，剩余不多的燒酒，一下灌入口中，伸手抓起一只燒雞，塞進嘴里，狼吞虎咽。
至于是不是被老鼠咬過，他也不在乎了，反正馬上要行刑了。
吃飽喝足，宋之文反而感覺無比困倦，坐靠在墻壁上，腦袋一耷拉，竟混混沉沉泛起了迷糊。
當啷。
隱約有鎖鏈聲音傳來，宋之文還以為是在做夢。
牢門打開，宋淮安、石三緊跟在朱嘯正與仲太常身后，前面有獄卒頭目帶路。
很快，就來到宋之文所在的牢房。
宋淮安站在牢房前，透過鐵柵欄，一眼就看見穿著破爛囚服的宋之文。
“開門！”
看著牢房內宋之文的凄慘模樣，仲太常藏在袖子里的大手猛地一攥，沖著獄卒頭目呵斥道。
獄卒頭目登時嚇得一哆嗦，顫抖著雙手，開始找鑰匙開鎖。
朱嘯正自然也聽出了仲太常語氣中濃濃的怒意，臉色立馬陰沉，他已暗中交代不要用刑，怎么還是用上了，真是豈有此理。
殊不知，給宋之文用刑，是都察院副都御史弓長安跟刑部右侍郎路正明聯合做的決定。
而且用刑之時，還專門避開了朱嘯正，好在沒有屈打成招，否則案件將會更加撲朔迷離。
盛怒之下的朱嘯正劈手奪過獄卒頭目手中的鑰匙串，打開了牢門。
宋淮安搶先一步走了進去，跪坐在宋之文身前，輕輕喚了一句：“哥，咱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