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安福來得意外，甚至他的母親也來得意外。

那時候季懷遠登基不久，民間動蕩不安，朝廷某些官員搖擺不定，還有一些他所謂的兄長試圖告他造反將他從皇位拉下來。

這時候皇位已經坐了，但凡退一步就能被啃食殆盡。于是那一年，血腥彌漫，每日耳邊都能傳來求饒嚎叫的聲音，季懷遠已經記不起來自己處置了多少人了，燕離更是在親手處決了他所謂的“生父”之后殺紅了眼，那一場清除計劃中，就連先帝后宮也幾乎只剩下李鶴如一人，

那時候皇后與貴妃已懷胎半年，季懷遠不愿自己的血腥氣沾染孩子，便沒怎么寵幸后宮。

在某一夜終于整頓完前朝和后宮，他的心情還不錯。在那時，他遇見了福兒的母親，她是那樣地生動有趣，被人刁難時好似唯唯諾諾，背后卻將人祖宗十八代都罵遍了。

貼身太監上去問了名字，季懷遠讓她抬起頭來。她的眼睛很漂亮，圓圓的，看著你的時候眼睛里是很清晰的你，笑起來嘴邊有個小酒窩。

那一晚他心動了，迫不及待將人抱了回去。

第二日，陽光照在她后悔絕望的眼睛上，季懷遠腦子清明，像是昨晚的他被情緒掌控了，連她暗藏的抗拒，假意的迎合都看不出來。

他有些失落，但也理智回歸。她沒有任何身份背景，甚至只是一個冷宮宮女，強行將她納入后宮，只怕是會被磋磨致死。

他問過她的意見，果不其然她情愿當沒發生過。

后來，他讓人抹掉那一夜的痕跡，自己也下意識遺忘。直到幾個月后的一天，一個瘦小不堪的宮女冒死闖到御書房外求見，季懷遠身邊的萬公公跑出去看，剛好是那晚詢問名字的貼身太監。

萬公公衡量了半晌，還是轉身回去匯報了。

季懷遠批閱奏折的筆一頓，腦子里先想起來的就是那雙眼睛和純粹的笑容。隨后才反應過來萬公公說了什么，他既擔憂又憤怒，立刻讓人傳太醫院的太醫和穩婆過去。

那個傻子，居然藏著身孕在后宮一個人生活那么久。纏著繃帶照常干活，甚至是苦活累活，營養不足，導致早產，如今生了一夜還未出來。

太醫和穩婆進去了許久，季懷遠才聽見一聲微弱的啼哭?！肮不噬腺R喜皇上，是個皇子！”

季懷遠有些高興，看了眼尚在襁褓中的小不點，比老二出生時小了好多，還沒他的手臂長，人也皺皺的紅紅的，不太像他，倒是更像他母親。

還沒高興一會，屋里就傳來穩婆的尖叫聲，一陣兵荒馬亂后太醫出來稟報，那傻子失血過多，快不行了。

季懷遠有些呆滯，那個來御書房求救的小宮女哭著跑出來跪在他面前，求他進去見見最后一面。

床上那個人，幾乎沒有初見時的樣子了，還記得那時候她是白白胖胖的，有點圓潤，但是配上那雙大眼睛，顯得有幾分憨態可愛，如今卻是瘦的很，臉頰凹陷，臉上還留著冷汗，臉色蒼白。

只是聽到腳步聲時，空洞的眼睛轉過來漸漸變得明亮，似乎還是初見那般清澈。

“皇上！皇上！”

她有些虛弱得喊著，急切，卻無力，連抬起手的力氣都沒有。

季懷遠走過去，鬼使神差抓住她的手。她仿佛瞬間有了力氣，連臉色都紅潤不少。

“皇上，好久不見?！彼廊恍Φ煤每矗皇羌緫堰h再不像當初了。

“對不起...不過，再來一次我好像還敢?！?/p>

“千算萬算，沒想到算漏這孩子這么難生，把我這條命都給搭進去了?！?/p>

“本來，我生下來就可以把他送出去，然后明年我也年滿出宮，這么多年攢下的積蓄足夠我們娘倆開個小鋪生活了。”

說著已經淚流滿面，哽咽：“誰知道，我一輩子就是個沒福氣的。父親打我，母親嫌棄我，賣了我，好不容易宮里有貴人幫助我，結果貴人也死了，我怎么...就這么倒霉？”

“皇上，皇上，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就是遇見了您，有了我們的孩子，求求您，求求您保護他，好嗎？”

她的手窩得死緊，季懷遠似乎想起來十幾年前的場景，也是那樣，那個人死死地抓住他的手，讓他活著，如今他也成了決定生死的人了。

“騙子，要是覺得幸運，怎么會現在才知道找朕。”

女人一愣，隨即笑了起來：“皇上，你好聰明，對哦，我忘記您一開始就知道我是什么人了。”

“我不求這個孩子有什么大富大貴，更別提地位，我只求他平安地活著，我只是求您，求您偶爾疼疼他，不要讓他像我一樣沒爹疼沒娘愛?！?/p>

“答應我好不好？皇上，答應我求求您?！?/p>

“朕...答應你。”

“謝皇上，謝謝您。”聲音越來越平穩，好像沒事人一樣，還問季懷遠給孩子取什么名字好？

“安福，他們字輩排安，叫安福，你不是希望他能成為有福氣的人嗎？”

“安福...安福...真好，福兒，他一定會成為有福氣的人的，一定會的......”

“......”

那雙漂亮的眼睛終究是徹底合上了，再也見不到了。

她的孩子，季懷遠終究是有點愧疚的，如果不是他，或許那個傻子早就出宮了，也不會意外有了安福，搭上一條命還讓孩子沒了娘。

把安福放在皇后身邊教養，也是希望別人能忌憚他的身份，讓他能在這深宮過得好一點?；屎竽蝗艘粋€孩子想是心中會有不舒服的，于是那段時間季懷遠都回去皇后那留宿，看看大公主和安福。

他看著季安福越長越像她娘，有些時候看著就會想起初見時的美好，所以當老大老二都開口喊他父皇之后，他也盼望著老三能喊他。

只是后來，貴妃發現了孩子的端倪，太醫院檢查后發現孩子似乎智力有缺陷，怕是不如大公主和二皇子，應是娘胎里缺了營養造成的。

季懷遠逐漸也就不在意了，他像她娘親一樣，總是不愿意理他，好似自己是什么猛獸，自己偶爾還是隱隱地失落。

“父皇...吃?！?/p>

這是他第一次開口，他叫他父皇，還親手給他做了美食。

他其實...還是喜歡父皇的吧？只是，只是他沒娘親教。

季懷遠緊緊抱住他，心中驚喜又心疼：“福兒，你喊我了，你喊我父皇了！”

“很好吃，你們都很乖，父皇很高興?！?/p>

孩子們純粹天真的笑容感染了所有人，季安智更是仿佛得了指示一般，分享給貴妃，分享給他的貼身宮女和太監，就為了得到大家的夸獎。

彩兒也分享給了皇后，皇后自然也夸獎了她，只是眼神時不時掃過皇上和季安福那邊，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