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藍星也接連打了好幾通電話，最后說：

“幾個領導要么關機，要么不接電話，確實都約不出來。”

“不過，我小舅子跟采購中心的采購員小李是大學同學，倆人關系還挺好，還經常一起擼串喝酒。要不然讓他組個局，我們去試探著打聽打聽？”

他向李慶陽征求看法，見李慶陽馬上喜形于色的樣子，怕他期待太高，便又立即補充了一句：

“不過他們早就有言在先，不談業務和工作上的事情，就同學之間純玩。”

“你早說啊，去了再說，我自有分寸。”

晚上十點過，大黃路邊的一處串串火鍋店門口，一張大約半米高的四方小桌周圍，塑料小凳子上坐了6個大老爺們兒，把小方桌圍了滿滿的一圈。

羅爾公司的三個都穿著干凈整潔的襯衫和西褲，此刻興致勃勃的蹲坐在被火燒過有些發黑的小桌邊，那場面甚是搞笑，顯得與周圍的環境有些格格不入。

自從進入羅爾集團，李慶陽好像再也沒有進過這樣的蒼蠅飯館。

白襯衫已滴上了幾滴火鍋的油污，正沿著精細的棉線向周圍浸染。

水氣蒸騰，夾帶著火鍋里濃重牛油味道，不斷的吹向他的臉。他左搖右晃的調整著腦袋的位置試圖避過那嗆人的辣椒味道，顯得狼狽不堪。

他們四人是假裝出差回來路過這里，才順勢加入了吳藍星小舅子約的酒局。

李慶陽親自上陣，不停的跟采購中心的小李舉杯對飲。他本來酒量不大，再加上著急上火沒吃什么東西，幾瓶啤酒下去就在胃里翻騰，他趕緊跑去廁所，吐完回來再接著喝。

他雖然吐，但人還是始終保持著清醒。

在李慶陽去廁所吐了兩次之后，他們終于聊到現在工作難做，在小李無心的抱怨中，大致拼湊出了他急切想要打探的內情。

現在的采購工作確實不好做，醫院的采購更是如此。

使用科室想要買到符合科室發展需求的產品，要提要求、定參數。而招標時參數設置得稍有偏頗，就違返了公平公正的采購原則。

供應商像是拿著尚方寶劍，要么不來報名導致競標人數不足無法開標，要么就質疑投訴，讓項目無法進行。

而一旦被質疑，就要重新審查各個環節。對內要向上級有所交代，對外也要向公眾公示過程、并且還要書面回復被質疑的事項。

整個過程稍有不當，就要承擔相應的責任，嚴重點還會受到紀律處分。

政府采購法有規定，最少得有3個有效投標人才能正常進行招投標流程。就算某個產品全球唯一，那也需要單獨論證采購的必要性，再層層上報審批，經過批準，才能走單一來源的采購流程。

檢驗科的流水線項目，今天本來是一周公示期的最后一天，都以為這個項目的采購任務完結了，卻在最后的時間被投標人質疑。

他們不得不立即暫停項目，后續還要開會論證，討論接下來如何進行。

質疑內容兩點：一是藍星公司投標的羅爾設備惡意低價，以遠低于成本價格的方式進行傾銷，涉嫌違反了政府采購法惡意低價的條款；二是羅爾的耗材價格高，相對第二名的施貝，每年醫院要多支出近500萬元，屬于利用了規則的漏洞，將帶給醫院更多的成本開支。

一條威逼，羅爾方案違返法規；

一條利誘，醫院減少大筆支出。

領導自然是十分重視，搞不好就犯了玩忽職守的錯誤，更何況現在是投標人在質疑這個事情，沒個交代，絕對不行。

采購中心緊急開會，主任又請示院領導之后，立即暫停了項目。后續要怎么弄，還要等院領導開會決定。

所有信息都是公開的，開標現場，各家投標人的投標價格都是當場唱標宣布，還需要投標代表簽字確認。

誰也沒有想到會有這一出，不過人家質疑的也有道理，從某種程度上說，也是給醫院提了個醒。

行業里面的潛規則，帶有耗材消耗品的設備醫院基本都不出錢購買，只是向征性的出點錢，好讓設備算作醫院的資產。

供應商從耗材中獲取回報，因為耗材都是專機專用的，也不擔心賺不回來錢。

像附三院這個項目，整套設備下來付給廠家的設備成本得上千萬，但投標的價格，最高的施貝也才十萬塊錢。

羅爾耍了個心眼，只投了1000塊，按評分規則，5分的設備分值直接拉下第二名施貝4.95分，盡管耗材貴了很多，加上技術得分上面的優勢，總分還比施貝高了1.12，成為了最后的成交候選人。

華儀公司里，王曉自從看到醫院網站上項目暫停的消息，就一直興奮的在公司里面走來走去。

他時不時的假裝從林亦然的門口路過，眼睛便瞄一瞄辦公室里面，看林亦然在干什么。

后來小楊回到公司，他已實在忍不住，便直接找到林亦然，讓他不用那么辛苦，今天剛上班，到他辦公室來喝喝茶、聊聊天。

王曉忙著燒水泡茶的時候，小楊拿著醫院受理質疑函的回執，站到了林亦然的旁邊。

他雙手把回執遞到林亦然手上，就在旁邊站著，一點沒有要走的意思，就等著聽林亦然下一步的打算。

林亦然招呼他坐下，王曉隨即遞過一個茶杯，倒入大半杯茶水。

知道他們心里的疑惑和迫切，林亦然便也不賣關子，給他們講起了他的想法和打算。

在林亦然的計劃里，目前為止，一切順利。

從李慶陽不留余地的逼迫他離職，他臉色恢復正常的那一瞬起，就已經計劃好了這一系列的事情。

他的邏輯很簡單，盡管設備代理商墊錢投資是潛規則，但既然是潛規則，說明它就不能拿上臺面。

既然如此，他現在作為攪局的一方，就是要把不能說的翻出來，放了太陽下曬一曬！

質疑文書是要存入采購檔案的，沒有誰敢不正視，誰又擔得起這個責呢？誰會愿意擔這個責呢？

羅爾本來就是鉆了空子得分才略高一點，醫院多省點錢、節約點成本有什么不好！

羅爾為了設備得分，千萬的設備報價千塊，只能通過后期的耗材賺回來，品牌定位又更高，所以耗材方面，每年醫院就要多花將近500萬。

盡管施貝和其它幾家也是虧本銷售，但只要夠了運費，讓廠家低價售出設備，哪怕只有一塊價差，也就算不得惡意傾銷，就能算投標有效。

只要認定了羅爾惡意低價讓它廢標，剩下另外3個有效，這個項目的中標候選，自然就是排名第二的華儀公司了。

他們甚至什么都不用再做，就可以搶回這個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