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五爺頓了一下,收回快要放到衣柜把手上的手。
他皺起眉頭,轉過身去,幾步來到門后,低聲問:“是誰?”
門外傳來一個低沉的男聲:“老周。”
燈光晦暗,房間中梁五爺的影子被拉長到墻壁上,遮蓋了墻壁之下角落里肆意生長的綠藻。
陳慶只見他背對著鏡子,看不見他的表情。
梁五爺低著頭,不知在猶豫什么,美眸之中神色莫名,站在原地沉默片刻,才伸手開了門。
直至此時,陳慶終于從巨大的恐懼狀態中脫離出來。
他心臟跳動劇烈,卻又不敢大口喘氣,只緊盯著門外進來的不速之客,大腦之中一片空白。
來人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男人。
男人穿著一身普通的棉衣,嘴上胡子拉碴,已經不知多久沒有刮過,大半個身子對著鏡子,陳慶的角度剛好能看到他黑黑的眼圈。
“張天師說今日大吉,宜起錨。”
陳慶看不到梁五爺臉上的表情,但能聽出梁五爺毫無感情的聲音。
“我早說了,起錨不是不行,只要能進了錨艙,開了錨鎖,隨時可以起錨。”
男人“嘿”了一聲:“五爺,咱船上除了你之外,沒人會說倭話,你要是不出馬,誰能說得動那群倭人武士?”
“咱們是想跟人家講道理來著,奈何語言不通啊!”
這人說的話明明都是道理,卻聽起來陰陽怪氣。
梁五爺停頓了兩秒,才開口說:“周彥昌,我早跟你們說過,這艘船是有問題的,咱們現在即便能起航,也一定會迷失方向。”
“前些天你們從我這借了小船到海上去,不知探路的人回來沒有。”
“我想多半是沒有回來的。”
“現在回不來,以后也回不來了。”
陳慶聽的大為驚奇,以至于恐懼感都差不多消退了。
‘這艘船到底有什么問題……是因為厄難鬼道嗎?’
‘如果事情真如他所說,即便劃船出去,也一定會迷失方向……那么,我即便拿到鑰匙,也沒用了。’
‘且先聽聽他們到底怎么說。’
陳慶也很意外,自己竟然這么快就能冷靜下來,心跳也恢復了平緩,甚至背后厄難鬼道中時不時傳來的沉重腳步聲似乎也不再那么恐怖了。
名為周彥昌的男人聽梁五爺那么說,神色有些不耐,根本不理會梁五爺所說的詭異,咬牙說:
“五爺不用拿這怪力亂神的事情嚇唬我,出海之后回不來的情況多了去了,現在是人沒回來,五爺才能拿這個說事,要是人回來了呢?”
陳慶算是聽出來了,這人不但陰陽怪氣,自欺欺人,還強詞奪理。
周彥昌盯著梁五爺:“這件事從頭到尾,歸根究底,還是倭人的問題!”
他這句話說完的時候,陳慶忽然意識到,這人看似無賴,說話完全不講道理,實則是目標明確——就是要說守著錨艙那些倭人的事情!
且這人意志堅定,完全沒有被梁五爺用船上的詭異轉移掉話題。
他不耐煩道:“且別管船本身的事情,只說倭人的事——你那么神通廣大,怎么會搞定不了一群倭人?”
“語氣松一些,賣他們一點好處,怎么可能連錨艙都進不去?”
“那群倭人當初是你帶來船上的!”
周彥昌目露兇光:“五爺,兄弟們當初跟了你,是要分金子的,不是要守著金子困死在這海上的……”
梁五爺的聲音依然平淡,不帶有一絲感情,語氣生硬極了:“我已經跟你們說了無數遍,從來都不是倭人的問題。”
“現在這個時間,即便起錨,海上沒有風,船也開不起來。”
“我早跟你們解釋過,這片海域不是常年無風,只是這段時間沒風而已。”
“只需等上半個月時間,季風一來,我們自然能揚帆起航,前往寧波。”
陳慶耳朵一動。
‘前往寧波!’
‘從之前阿笙告訴我的情況來看,梁五爺不應該是這群水手的老大么?怎么這個人這么拽,敢這么當面質問老大的?’
‘事情不對頭。’
陳慶很快厘清了之前獲得的信息。
‘從之前獲得的信息來看,船上分為三股勢力。’
‘泉州人占其中兩股。’
‘其一為已經被趕入船艙的,如鄒正陽和阿笙這一類泉州人。’
‘其二為追隨了梁五爺的泉州人……現在看來明顯不是這樣,至少這一部分人并沒有心甘情愿的追隨梁五爺,甚至已經跟梁五爺起了一定的沖突。’
‘船上的第三股勢力,則是倭人勢力,目前已知這些倭人里有來自倭國近畿柳生家。’
‘不排除這群倭人里,有來自倭國其他勢力的可能。’
陳慶看著周彥昌陰沉的臉,感覺事情變得有意思起來。
‘跟隨梁五爺這部分人,竟然和梁五爺出現了分歧。’
‘是因為他們迫切的想要前往大陸嗎?還有沒有別的原因?’
周彥昌上前一步,一副逼問的姿態。
“我們撐不了那么久了!”
“伙計們犯了病……五爺你是知道的!再這么干耗下去,船上的伙計越來越少,即便等來了風,也沒有足夠的人把船開起來了!”
梁五爺呵呵一笑,聲音里沒有嘲諷:
“是你們自己非要去找倭人的麻煩,成了刀下亡魂,現在回來怪我?”
這些話明明是質問和指責,從他嘴里說出來卻顯得語氣不咸不淡,像是什么無關緊要的事情。
周彥昌明顯被這句話拉高了血壓,幾乎是在低聲咆哮著:“犯病的人越來越多了!”
周彥昌的眼睛有些紅。
陳慶看不到他充血眼結膜之下深藏的恐懼。
“當初搬運金子的那些伙計……越來越多的人身上出現了白斑。”
陳慶一愣。
‘白斑?什么白斑?難道是……和剛才梁五爺手上一樣的白斑嗎?’
陳慶這才知道,梁五爺的手變成那個樣子,竟然是接觸金子所導致的。
陳慶同時也想起了之前柳生蒼介的說法——那些金子是被詛咒的,金子上附著著怨靈。
后來的土御門千葉也驗證過這個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