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好不容易平靜下來，宋清舒正想回答她，結(jié)果還沒開口就又笑了。

“算了，不重要。”宋清舒朝著不遠處嗅了嗅，聞到一股特有的煙熏味，雙眼一亮，回頭問程小妹，“吃燒烤嗎？我請你。”

燒烤……程小妹看著她清麗皎潔的臉，想到后來的姐姐——她是從來不吃這些“垃圾食品”的，但程小妹最喜歡的就是燒烤配汽水。

“好呀。”程小妹看著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和溫馨。

其實，姐姐能回來找她，她就已經(jīng)很高興、很高興了，這說明她這些天的努力是值得的，更說明，她一定能幫姐姐考上大學(xué)，改變命運！

兩人來到了一處燒烤攤，已經(jīng)晚上十點多，人不算多，老板將燒烤爐搬到了外面，邊烤邊自己吃，有客人在后面無語地問：“老板我點了十串牛肉串，你別把我的給吃了。”

老板憨厚一笑：“不會的，真吃錯了我送你一串。”

程小妹和宋清舒對視一眼，心里想的都是，老板這樣做生意真的能賺到錢嗎？

兩個女孩子都怕胖，隨便點了幾串讓老板烤著，到飲料柜里選了飲料，撿了張小桌子坐著聊天。

程小妹選了可樂，剛打開拉環(huán)，抬頭看到宋清舒捏著一板AD鈣奶，故意沒把外面的塑料膜拆掉，只從中間把吸管摳了出來，像捧手風(fēng)琴一樣，一口氣喝掉一瓶。

她想起來自己喝養(yǎng)樂多的吸管是跟誰學(xué)的了。

“老高沒為難你吧？”宋清舒叼住第二瓶的吸管，問她。

程小妹搖了搖頭：“知道我過去是為了寫教案，不僅幫我找資料，最后還動手改了一下動畫效果。”程小妹豎起大拇指，“老高這人，能處。”

宋清舒差點一口奶噴出來。

“他確實還可以。”宋清舒說，“沒比我們大幾歲，有時候比我們還幼稚呢。”頓了頓，又說，“就是感覺他太著急了，對我們班學(xué)生沒什么信心。”

程小妹沒有說話，因為她之前從來都是站在學(xué)生的角度去思考問題的，沒有像宋清舒現(xiàn)在這樣，好像高寧是她的朋友，而她能了解高寧的愁苦和擔(dān)憂。

接觸下來，她發(fā)現(xiàn)宋清舒有一個能力，就是她表面不動聲色的，但她內(nèi)心非常細膩，善于觀察每個人，并且能夠感受到對方身上柔軟的一面。

這和她之前印象中的姐姐很不一樣。

“可能我們確實太菜了。”宋清舒搖搖頭，“考大學(xué)，真的好難啊。”

燒烤上來了，兩人要的重辣，老板手藝不錯，讓兩人暫時忘記了一些事情，專心吃東西。

鼻尖冒了汗，程小妹仰頭喝掉半瓶冰可樂，將空了的易拉罐瓶放在桌子上，看著面前慢條斯理的年輕女孩兒，沒忍住問她：“你想考哪所大學(xué)？”

宋清舒將手里一整排的AD鈣奶放下，捏著竹簽的手也頓了頓，似乎是不好意思了。

她抬頭對上程小妹的視線，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她：“你呢？”

“國美。”程小妹也沒有隱瞞，將早就存在的答案說了出來。

這也是她姐為她千挑萬選的學(xué)校，離家近，風(fēng)景好，實力強，藝術(shù)氛圍濃厚，城市發(fā)展也不錯，網(wǎng)紅生產(chǎn)基地，再加上她姐跟那邊很多公司都有合作，不管她學(xué)什么專業(yè)，將來都會順風(fēng)順水。

“你肯定能考上。”宋清舒咬下一顆牛肉丸，慢條斯理地嚼著，鮮嫩多汁的口感讓她像饜足的貓兒一樣瞇起眼睛。

“我其實，不知道。”她說，“能考上大學(xué)就不錯啦。”

這回答實在讓程小妹很意外，她還以為姐姐小時候也想考國美，才會鐵了心讓她完成自己沒有實現(xiàn)的遺憾。

“不過，我想離家遠點。”宋清舒說，“我們省藝術(shù)生很多的，省統(tǒng)考會很難，所以省內(nèi)的學(xué)校我暫時不考慮了，往外面看看。”

“專業(yè)呢？”程小妹再一次發(fā)現(xiàn)，她一點也不了解她姐。

宋清舒思索良久，才神秘兮兮地說：“我告訴你，你別告訴別人啊。”

“我想學(xué)動畫。”她說。

動畫……程小妹頓時覺得恨鐵不成鋼，雖然她那個年代國漫發(fā)展還不錯，但是08年前后，國產(chǎn)動畫、漫畫市場堪稱貧瘠，她肯定是被某個動畫工廠的情懷給騙了。

但這話她可不敢跟宋清舒說，更何況她后來從事的跟動畫一點兒關(guān)系都沒有。

“你怎么這副表情？”宋清舒察覺到她的異樣，心里有點失落，“我說的可不是給小孩子看的動畫啊，我說的是……”

程小妹當(dāng)然知道，她失笑：“《大鬧天宮》《天書奇談》或者《火影忍者》那種，是嗎？”

“你也看？”宋清舒有些意外，沒想到她們共同愛好還挺多。

“看啊。”程小妹說，“熱血番就是最強的。”

宋清舒用力點頭：“國產(chǎn)動畫也是很厲害的，最近出了部《中華小子》你知道嗎？還有《我為歌狂》《秦時明月》，說明國漫人已經(jīng)在努力了，我們肯定會越來越好的。”

程小妹突然覺得很熱血。

國漫的確會越來越好，我們會有自己的品牌，自己的動漫宇宙，之后會出現(xiàn)越來越多優(yōu)質(zhì)的動畫電影，動畫公司。

“嗯！”程小妹眼睛亮亮的，“那改天查一下哪所學(xué)校的動畫專業(yè)比較強，看看你想去哪一所，我?guī)湍恪！?/p>

只要是你想去的地方，我會竭盡所能送你到達。

“那我就不客氣啦！”宋清舒笑得眼睛彎到了一起，她看著面前這個還不算熟悉的新同學(xué)，發(fā)自內(nèi)心的微笑起來。

——她真的跟別人很不一樣。宋清舒再一次在心里這樣說道。

其實她不經(jīng)常跟別人提起她的目標，因為大多數(shù)人在得知的第一時間，都覺得她想的太天真了。

動畫沒前景，動畫會很累，動畫是給小孩子看的……她收到過太多反對的聲音。

從來沒有一個人，會在得知她想學(xué)動畫的時候，用炙熱的眼神看著她，并跟她說：“我?guī)湍恪！?/p>

“我?guī)湍恪！币馕吨視悴⒓缱鲬?zhàn)，意味著我會為你掃清障礙，更意味著我認同并尊重你的夢想——這是她長這么大以來，聽過的最溫柔的話。

宋清舒心底里已經(jīng)把她劃進了朋友的陣營，也會想要知道她的想法，于是問她：“那你呢？你想考國美的哪個專業(yè)？”

程小妹垂眸不語，因為她根本沒想過。

“其實，”她看著桌子上略顯油膩的紋路，艱難地開頭，“其實是我姐讓我考的，我看了各方面的條件也覺得還不錯，就覺得能考上也挺好的。”

許是夜色太溫柔，許是她第一次聽清了她姐內(nèi)心的想法，許是冰可樂里的氣泡上了頭，程小妹說出了在她內(nèi)心藏了許久的迷茫。

“這樣啊。”宋清舒說，“你姐也是學(xué)美術(shù)的？”

這個問題，讓程小妹無端感受到一種空間扭曲又重疊的割裂感，怪異之中夾雜著幾分喜劇的滑稽意味，她看向面前年輕的姐姐，突然笑了。

“對。”程小妹說，“她做室內(nèi)設(shè)計的。”

宋清舒對此十分無感，聳了聳肩，勸她說：“你學(xué)你自己想學(xué)的啊，別聽你姐的。”

程小妹忍笑忍得差點閃了嘴角。

“笑什么？”宋清舒正色道，“我跟你說真的呀，當(dāng)然她肯定是為你好，但畢竟是你在畫畫，之后也是你在就業(yè)，選專業(yè)就是選職業(yè)，畢業(yè)以后我們要打至少四十年的工才能退休。如果你選了一個不喜歡的專業(yè)，往后四十年卻都要跟它綁在一起，多痛苦啊。”

“是啊。”程小妹也不知道聽進去幾句，看著她，神情戲謔，同時，應(yīng)和的語氣怎么聽怎么帶著敷衍，“你說的對，我聽你的。”

宋清舒被她笑的莫名其妙，嘴巴一抿，不說了。

她止住話茬兒，程小妹卻忍不住繼續(xù)逗她，“你覺得我學(xué)什么專業(yè)比較好？”

“我哪知道呀？”宋清舒輕輕把吸管咬扁，見她眼睛亮亮的看著自己，跟鬧著玩兒似的，故意說，“要不，你跟我一起學(xué)動畫吧。正好你不是要幫我查資料嗎？到時候我們一起考，你報哪個學(xué)校，我就報哪個學(xué)校，怎么樣？”

聽起來很不錯。程小妹點點頭：“行，我考慮考慮。”

“等下，你姐會不會生氣啊？”宋清舒說道，“國美的建筑和工業(yè)設(shè)計比較厲害，剛好跟你姐從事的行業(yè)也能對上，動畫……電影學(xué)院比較占優(yōu)勢，還有吉林動畫學(xué)院和川美也很強，但是離家都比較遠。”

程小妹越聽越覺得有意思，故意說：“問題不大，到時候我好好跟她說，她應(yīng)該也能理解。”

能理解年輕時候的宋清舒教她怎么跟后來的女總裁對著干。

“那就這么說定了。”宋清舒伸出小拇指要跟她拉鉤，“來，蓋個章，要是真能幫我考上大學(xué)，我請你吃一個星期燒烤。”

程小妹還沒有跟人玩過這么幼稚的承諾，無奈搖搖頭，伸出修長的小拇指，與宋清舒潔白細瘦的指尖纏在一起，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對了，我再問你一個事情。”宋清舒神神秘秘的湊到她跟前，示意她附耳過來。

兩人隔著一張窄小的桌子，周圍是嘈雜的燒烤聲和顧客夾雜著國罵的交談聲，宋清舒清亮如金玉碰撞之音的嗓音傳到她耳朵里：“學(xué)校里有人在傳，說你是豪門私生女，真的還是假的？”

程小妹：“……”

“你覺得呢？”她一臉無奈，看著面前眼神清澈的小姑娘。

宋清舒坦坦蕩蕩的聳聳肩：“我就是不知道真假才問你的嘛，但你給人的感覺，很明顯跟我們這些野孩子不一樣，所以我覺得，有可能是真的。”

程小妹笑得桌子都在晃。

“要是真的還好了。”她說，“我沒見過我父母，是我姐把我?guī)Т蟮摹Ｋ任掖蠛枚鄽q，很少說起父母的事情，但我從小到大都跟我姐在一個戶口本上，同父同母，所以不出意外的話應(yīng)該是婚生子。”

這回輪到宋清舒呆住了，瞳孔都在震顫，里面夾雜著意外、愧疚和后悔。

她不該問的。

“宋清舒。”程小妹看著她，用堪稱嚴肅的語氣說，“我一直沒有告訴過你，我真的，真的很愛我姐姐——就像她疼我一樣，我也想讓她過得好，想讓她幸福，想讓她一輩子當(dāng)個小女孩……”

她看著面前還是小女孩的宋清舒，眼眶不受控制的發(fā)酸，被瑰麗的緋色爬滿眼角、模糊視線。

恍惚間，她看到了那個穿著病號服的中年女人。

“但我實在不是一個合格的，聽話的好孩子。”不自覺的，哽咽出聲，“對不起。”

程小妹回憶起和她姐的那些相處，不是吵架就是冷戰(zhàn)，兩人從未像現(xiàn)在這樣，心平氣和地聊過天、開過玩笑，以至于她現(xiàn)在，前所未有地思念著宋清舒，更前所未有的對曾經(jīng)犯下的過錯而感到后悔。

宋清舒直接傻了，探出手背去試了試程小妹額頭的溫度，又拿起她手邊空了的可樂罐晃了晃，震驚地說：“你怎么喝可樂還能喝出假酒的感覺？”

不然怎么對著她又笑又哭的，還跟她道歉——她長得很像她姐姐嗎？

宋清舒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