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妹頓時清醒了，腦子里回憶著各種各樣的信息，確定她沒有在秦思若面前表現出任何跟宋清舒的親近，她到底是怎么看出來的？不愧是虹縣奧伯林，這觀察力簡直了。
第一萬次的，程小妹在心里想，二五仔實在是太難當了，不僅要擔心宋清舒不高興，還要關心室友們的感受。
秦思若興致勃勃的表情讓程小妹愈發緊張，而她不擅長說謊話。
“我、我還沒睡醒。”程小妹躺了回去，閉上眼睛想要逃避。這反應直接把秦思若逗笑了，“問一下而已，怎么？怕我去找宋清舒麻煩啊？”
程小妹睜開了眼睛看著她，她其實能感覺到秦思若對605不像孫嬌龍那樣敵對，她待人接物一向面面俱到，和他們這些單純沖動的高中生很不一樣，是不會做那么幼稚的事情的。
之所以會配合孫嬌龍，大概是……真愛和尊重吧。
“不知道你在說什么。”程小妹艱難地翻了個身，側躺著看她，臉色還是有點兒蒼白，但是比之前實在是好太多了。
扎著吊針的手不敢亂動，沒什么力氣地打在床邊，看起來實在太可憐了。
秦思若捏了捏她的指尖，發現有點浮腫，連忙提醒道：“你別這樣躺著，過會兒該回血了，要不要坐一會兒？”
程小妹搖搖頭，翻了回去，咸魚似的平躺著。
她是真的沒有想到，自己會有這么慘的時候，動作都慢了半拍，看起來還有點兒好笑。
自己先忍不住笑了兩聲，對秦思若說：“謝謝你啊，老秦。”
“客氣什么？”秦思若說，“我正好不想畫畫，在這兒呆著也挺好的，等會兒水掛完了我扶你回寢室，再去跟班主任說一聲，美美放學。”
程小妹：“……”倒也不用這么誠實。
“你還沒跟我說呢，跟宋清舒到底怎么回事兒？”秦思若沖她擠擠眼睛。
眼看著躲不過去了，程小妹表情尷尬地咳嗽一聲，說道：“也沒什么啊，我不是在食堂打工嗎？總不好不做人家生意嘛對不對？而且她好想，也還可以。”
秦思若笑了起來，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
誤會就誤會吧。程小妹心想，總不能告訴她真相，說她是宋清舒的親妹妹，從十七年后穿越過來報恩的。
秦思若估計得以為她有神經病。
“對了，我之前就想問，但是一直沒有機會，”程小妹左右打量片刻，確定四下無人，才壓低聲音說，“我們寢室跟對面寢室怎么回事啊？我是不是得，就是，入鄉隨俗一點兒，表現出同仇敵愾才行？”
她臉上如有實質的疑惑表情把秦思若逗笑了，無奈地搖了搖頭，秦思若說：“小妹，你真的太可愛了。”
“你沒有發現嗎？我們兩個寢室的關系，其實沒有想象的那么不好。”
程小妹心想，她就是發現了，所以才覺得不理解。
“其實，嬌嬌跟我說過，她跟宋清舒從小學的時候就一直是同班同學，初中以前還是鄰居。”秦思若說，“孫叔叔和宋叔叔之前是一個單位的，后來，兩家鬧翻了……”
鬧翻了？程小妹完全不知道這件事情的存在，不由聚精會神，仔細聽秦思若的敘述。
“具體的原因，嬌嬌沒說。我只知道宋叔叔辭職去經商，結果孫叔叔因為單位的股票大漲，不僅有了錢，而且分到了二環的房子，嬌嬌家就搬走了。”秦思若說，“好像就是因為這件事情鬧起來的。”
秦思若看她茫然的表情，就知道她沒有想明白，于是耐心地跟她解釋說：“孫叔叔和宋叔叔是在縣里的水泥廠上班的，你知道近兩年房價漲的有多快嗎？房價漲，建房子的原料，鋼筋、水泥、農民工，是不是都要漲？比方說，三年前你手里有單位兩萬的股票，三年后的今天，市值至少五十萬。”
程小妹懂了，而她的父母沒有預料到這次的風口，放棄了股票大漲和分房的機會，辭職經商，結果正好遇上了金融危機，又忙又不賺錢。
估計是……心里不平衡吧？
同一個起點的同事，因為一個選擇，而過上了兩種截然不同的人生。不甚如意的那個肯定會悔恨、怨懟，飛黃騰達的那個自然會慶幸、自得。人性向來如此，可以理解，但并不贊同。
“我明白了。”程小妹皺了皺眉，沒有多說什么。
未知全貌，不予置評。而且，其中一方還是自己的親生父母。
只是，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姐姐會很難做吧？
秦思若看她臉色不虞，還以為她是感到為難了，嘆了口氣，說道：“其實，交朋友嘛，開心就好啦。我們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沒有說你跟我玩了就不能跟她玩，這樣也太幼稚了。”
“人喜歡結伴而行，是為了獲得更多的能量和快樂，而不是為了排外。”秦思若摸摸她的臉，看向她的眼神無比慈祥，“哎呀看把我們小妹給糾結的，乖啊，我幫你保密。”
程小妹：“……”
“不要亂用詞語啊，保密什么的，聽起來好怪，我又不是早戀。”程小妹無奈地說，“你說，她們兩個和好的可能性，有嗎？”
“不知道啊。”秦思若聳聳肩，“沒人試過給她們兩個勸和，那場面想想都恐怖，反正我不敢。”
“還有你不敢的事情呢？”程小妹反過來調侃她。
秦思若優雅地一撩頭發，故意端出貴婦似的姿態，微微頷首，表示：“說的也是，我虹縣奧伯林無往不利。”
“知道了，奧伯林女士。”程小妹看著她，想到姐姐離開時那個委屈的神情，有點擔心。
自己這個樣子，掛完水肯定要回宿舍躺著了，沒辦法到畫室看她，回寢室以后又不好跟她說什么，想了想，討好地沖秦思若一笑，甜甜地說，“手機能借我用一下嗎奧伯林女士？”
“干嘛？”秦思若壞笑著，挑了一下她的下巴。
“就是……”程小妹語氣不太自然，“打個電話。”
秦思若知道她想給誰打，故意將手機拿出來，但是不給她，而是在她面前晃來晃去，語氣賤嗖嗖地說：“哦，是嗎？給誰打呀。”
“你借不借嘛。”程小妹不太好意思，作勢要掀被子下床，“那我去通訊室打。”
她也是來了三中才知道，以前的學校還有通訊室，因為不是所有學生都能買得起手機，所以會有個房間里面滿是座機，跟管理員買一張電話卡就能打。
通訊室里校醫室不遠，用支架挑著吊瓶過去也不是不可以。
“借借借。”秦思若把她扒拉回去，“不禁逗呢怎么？一點兒也不好玩兒。”
說著，把手機給她，并主動說要去廁所，體貼地把空間留給她。
造型別致的白色翻蓋手機，沒有密碼，蓋子一打開就自動解鎖，程小妹猶豫片刻，撥出那個爛熟于心的號碼。
“喂？”宋清舒的聲音從貼在耳邊的手機里傳來，傳入耳膜，程小妹被燙了一下似的，動了一下肩膀，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
電話那邊又疑惑地“喂？”了一聲，“哪位？”
“是我。”程小妹說，“這是秦思若的手機，她……她現在出去了。”
“哦。”宋清舒語氣淡淡的，沉默片刻，才問，“你好點兒了嗎？”
程小妹不自覺抿嘴笑：“好多了。”
宋清舒又沒說話了，她應該是走到了一個安靜的地方，并且仔細斟酌了語氣，才用干澀的語氣說：“那個，對不起啊。”
程小妹愣了愣。
她仔細聽宋清舒的聲音，尾音帶上了微啞的刺感，聽起來像是要哭了。
“我、我也沒想到會這么嚴重。”宋清舒說，“嚇死我了。你沒事對吧？你確定沒事對不對？”
語無倫次似的問題，讓程小妹的心都揪在了一起。
她想到自己當初宣告離家出走，宋清舒被她氣暈的時候，仿佛大廈傾塌，她的整個世界都亂了。
——耳朵里聽不到聲音，思緒仿佛凝滯了，她陷入了極度恐慌而導致的空白。所以，她能理解宋清舒現在的心情，自責、擔憂、害怕。
“宋清舒。”程小妹用很嚴肅的語氣喊她的名字，并清晰而肯定地告訴她，“我沒事，你不要怕。”
對面的宋清舒一下子安靜了，隨即，程小妹聽到了抽泣的聲音。
“嗯。”宋清舒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下次我再也不做飯了，你還那么年輕，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怎么辦……”
程小妹：“……”好像哪里不對。
“不是你的問題。”程小妹說，“你自己也吃了你做的飯啊，不是什么事情都沒有？”
宋清舒一滯，抽了抽鼻子。
程小妹覺得好笑，無奈地搖了搖頭：“我的胃一直都不太好，應該是吃太多了。十點多剛吃了早飯，中午又吃了很多，回寢以后還吃了很多零食。”
“所以，和你沒關系，別自己嚇自己。”程小妹說。
她本來以為，自己已經把話說得夠清楚了，宋清舒應該安心了，沒想到，宋清舒頓了頓后，語氣卻更加難過起來：“你不知道，我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接近我的人，都會莫名其妙走霉運。”
程小妹皺起了眉，臉上閃過憂慮。她不明白姐姐是怎么了，這種話是能隨便說的嗎？
“從小，我就沒什么朋友，我唯一的朋友不跟我玩以后，變得越來越漂亮，家里也越過越好。”宋清舒突然不說了，她深吸一口氣，才鼓起勇氣似的，說道，“我家……越過越難。”
如果說，從秦思若那里得知這些的時候，程小妹只是擔心，現在聽宋清舒親口說出來，莫名覺得焦慮和心疼。
她究竟遭遇過什么，才會把一整個家庭的衰敗，歸咎在自己身上？她今年不過也是個高中生而已，面對來勢洶洶的金融危機，被動地進入飛速發展的洪流，她能有什么辦法？
程小妹想跟她說，這不是你的錯，人這一生要面對很多選擇，是對還是錯，只有經歷過時間的考驗，回頭看的時候才知道結果。
無論對錯，只要是自己選擇的路，就沒必要后悔和自責，因為成年人有義務為自己的選擇承擔責任。
但是宋清舒沒有給她這個機會，她像是經過了漫長的思想斗爭，才用極輕的聲音和程小妹說：“我們以后不要來往了，我怕影響你。”
“你在說什么胡話？”程小妹的語氣沉了下來。
她一向是冷淡而持重的，很少有這樣情緒激動的時刻，“真像你說的那樣，李瀅瀅怎么沒事？你們寢室……”
宋清舒截過話茬兒：“瀅瀅上半年心肌炎，藥物發胖，一個星期長了十斤。”
程小妹：“……”
“巧合而已。”程小妹說，“我不怕，反正你不要想擺脫我，至少不能用這種拙劣的借口，除非是你自己不想和我玩了。”
電話那邊沉默片刻，打定主意似的，“嗯。”了一聲，篤定地說：“我不想和你玩了，以后裝不認識，你跟你們寢室的人好好相處。”
程小妹故意很大聲地冷笑：“哦，你怕孫嬌龍，因為她今天說你了是嗎？”
“不是。”宋清舒急忙辯解，“我怕她？我怎么可能會怕她？”
“那你敢來校醫室嗎？”程小妹故意挑釁，“一個人來。”
宋清舒似乎沒有想到話題怎么會往這個方向發展，訥訥道：“我干嘛要去？”
“你不是說，我是因為你才變成這樣的嗎？”程小妹循循善誘，語氣無奈極了，“來慰問一下受害者。”
“你是不是聽不懂虹縣方言？”宋清舒強調，“我剛剛說……”
“聽得懂，要我和你保持距離，以后裝不認識嘛。”程小妹語氣涼涼的，“但我也要告訴你——不可能，這輩子都不可能，你不想和我玩，我想和你玩。不滿意？你來打我啊。”
宋清舒：“……”
“我、我還是去和你當面說吧。”宋清舒沒來由地慌張，落下一句，“稍等，馬上到。”就匆忙掛了電話。
好半天沒有回過神來。
長這么大，第一次覺得有人連胡攪蠻纏都這么可愛，讓她無端生出一種被需要的感覺。
很微妙，好像她有多么重要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