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志很快發現，陳初確實是個相當優秀的業務經理。行業內的現狀，各個國內企業，乃至國外企業的最新動態，他也能侃侃而談。

“陳先生的見識比我以為的還要廣一些，我這次真是找對人了。”周志笑道。

陳初笑了笑，說道：“我只是從業久，再加上是合資企業，了解的渠道自然多。”

“可惜了。”周志突然說道：“我覺得，以你的能力，不該只做這些招待客戶的事情。應該去做產品設計整合，做供應鏈管理，你覺得呢。”

陳初看著他，突然笑道：“你該不會是想挖墻腳吧？先說好了，我可沒想過跳槽。不瞞你說，我從畢業就在儀表廠，十幾年，早就在這長了根了。”（合資公司是以儀表廠為基礎）

周志愣了一下，接著卻連連擺手：“你想哪去了，我挖墻腳也該去找那些技術人員，可請不起你這樣的人才。”

話里話外，透的意思就是確實想挖人，但找的不是陳初這樣的。

嘴上這么說，實際上周志心里卻清楚。他最不缺的就是技術，真正需要的正是陳初這樣通曉行業狀況，人脈廣，又擅長溝通聯絡的人。尤其是，陳初還有外資企業背景，在這年代更是稀缺。

可問題是，在對方有所察覺后，這會要是真的上趕著請人，那不是讓對方看扁了嗎？總之，舔狗是沒有好下場的。

看周志這樣表態，反倒是陳初有些尷尬起來，搓了搓手，說道：“那周先生今天來這到底是為了什么？總不能總聽我講一些廢話吧。”

周志笑道：“這怎么能算廢話？如果不了解自己的行業，跟開車不看路有什么區別。你說是吧？不瞞你說，我今天就是聽課來了。”

陳初端著茶杯喝了一大口，笑道：“反正我也閑得很，你想聽課，我多講講就是了。”

廠子合資之后，公司核心業務就是幫貝爾公司代工，不愁生存，也不需要什么進取心，他這個業務經理當然也清閑。

都快養廢了！

“那就聊聊國內半導體產業的未來吧，你的觀點呢？”周志說道。

陳初臉上的笑容消散了，擺手道：“你既然是行業內的人，這樣淺顯的問題，還要問我？”

“我只是略懂一二，你才是專業的。”

陳初雙手互相握著，半晌，才苦笑道：“說實話，現在還有希望，但未來很糟。沒有市場，人才流失，沒有資金，如此循環。總之是王小二過年，一年比一年不如嘍。”

“那，電子產品市場呢？”周志說道。

“悲觀，我很悲觀。半導體產業跟電子產品市場，是互相影響的。你聽說過摩爾定律嗎？以芯片為代表的半導體產品，性能每年都將有大幅度的提高。一旦落后，將導致成本跟性能的雙重差距，贏家通吃，后來者很難追趕。

國內的電子產品市場，外國牌子越來越多了，國產品牌沒落，結果只能是國內半導體產業鏈的整體落后。這是市場規律，不是哪個人，或者政策，甚至也不是投入資金就能改變的，是從企業到整個市場的問題，是整體的問題。幾乎無解。”

周志點點頭，心有感觸的道：“是啊，二十一世紀是信息科技的世紀，一旦整個電子產品市場被外資占據，導致國內半導體產業大幅落后，又是卡脖子的結果。不堪設想。”

陳初搖了搖頭：“市場是最無情的東西，是講規律的。它不跟你講人情，也從不同情弱者，它只要最好最便宜的東西。不是你努力就能有好結果的，也不是投入錢財物力就能得到回報的。

以后等國內的半導體產業完了，人家一個成本幾毛錢的芯片，就敢賣你幾塊，幾十塊，上百塊。你沒辦法，也得咬牙買。我算是看明白了，技術領先者就是在搶錢，搶落后者的錢，不僅搶你的利潤，還要連你買種子的錢也一并搶走，讓你永遠落后。”

說到這里，兩人突然一陣沉默。

此刻，他們的心情是相通的。只不過，陳初在1990年為產業發展未來擔憂，而三十年后的周志則是親身體驗了他擔憂的后果。現在偷的懶，現在的放棄，現在走的捷徑，三十年后全都會報回來的。

“如果說，我想盡一點力，想改變這些，你愿意幫忙嗎？”周志突然說道。

陳初愣了一下，接著又有些疑惑，道：“剛才我說了，這不是一兩個人能改變的，是整個市場環境影響的結果，是規律，是趨勢。你想改變什么？”

“我知道，但我還是想盡一份力，總會好一些的，對吧？”

“你想怎么做？”

“做出來一款產品，一款優秀的產品。”

“你之前讓我看的那些零件，就是其中的一部分？我看著，好像是跟音樂播放器有聯系的？”

“是。一種全新的音樂播放設備，我從國外買下了所有技術資料，正準備生產。不過，現在需要人幫忙。……你如果不信，我可以讓你看一下資料細節。”

陳初慢慢的低下頭，道：“我得想想。”

“你在猶豫什么？穩定的崗位，還是錢？……我可以給你一個月兩千的工資。”周志說道。

陳初猛地抬起頭，疑惑的道：“這么高？”

“我不缺錢。”

一句廢話，但很有效。至少讓陳初知道了，周志不是說說而已，是有備而來。

兩人聊了一個多小時，陳初表示需要再想想，周志留了地址，就匆匆離開了。

看了眼時間，剛剛十點，周志又趕往了下一家，一樣是借談生意的名義尋找合適的人才。

他一個光桿司令，現在要緊的就是把班底先拉扯起來，之后就能輕松了。剩下的辦公地點，廠房以及零件供應什么的，還是得交給專業的人去做。

一天下來，連著走了好幾家，情況有好有壞。倒也確實有幾個有興趣的，但都不是太確定。

這年代，一個國營企業的職位，可不是工資能輕易彌補的。

當他傍晚回到賓館時，卻看到一樓大廳多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是陳初。

“你不是說有技術資料嗎？我想看看。”陳初說道。

周志心中大為振奮。連忙說道：“好，跟我來。”

總算是有了一個好的開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