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黃泉，冤魂擠滿了忘川河。岸沿的彼岸花搖曳著，招引著陰魂。

無常鬼陌無償把玩著勾魂鎖，把收押的滯留人間的厲鬼，交給手下的牛頭馬面后，飄著離開了奈何橋。

一陣急痛突如其來襲遍全身。陌無償惱了，隨手從魂體內(nèi)抽出什么——是情絲。許是嚇著體內(nèi)的怨靈，急痛止了。陌無償嗤笑一聲，語氣輕漫：“早該這么做了，不是嗎？一天爭奪好幾次……”

揉搓著過分柔軟的情絲，陌無償蒼白的臉頰卻是掛著輕松的笑意。此時他已經(jīng)飄過了大半個黃泉。忽的，隨手毀了這情絲。

情絲化作滿天灰燼，散落了。

這時一個飄泊了近兩百年魂體快消散的小鬼路過。因?yàn)橐庾R將消，臨了直面陌無償經(jīng)過的路上，她才遲鈍地反應(yīng)過來——那是黃泉出了名的煞主無常鬼啊！她急急忙忙退散。

顯然這時候已經(jīng)遲了，一縷的情絲灰燼飄向了她。她被迎面撲來的一陣灰弄懵了。

陌無償覷了她一眼，那壓迫感，把本欲逃跑的小鬼嚇得定住了。

一個快消散的小鬼？他的命中注定？這可真是太有趣了。陌無償想著，他總算找到了一個樂子了。

那小鬼心里叫囂著快逃快逃，但魂體怎么也動不了。陌無償幻步移到小鬼的身前，“你日后跟著我。”他揉了揉額，“就叫紫沁。”

陌無償自然不會考慮一個小鬼的自愿與否，如果不愿，抹殺掉就可以了，反正這黃泉的鬼都快人滿為患了。少幾個閻王也不會怪他。這屬實(shí)就是無所顧忌了。

那小鬼面對傳聞中的這位可是怕得不行，她也不敢說不，但以這位的性子，跟著也是送死啊。

算了，就這樣吧。她唯唯諾諾地跟著陌無償走了。

小鬼，阿不，現(xiàn)在叫紫沁了。紫沁一路跟著陌無償飄過了大半個黃泉。

（二）

忘川河岸，大大小小的鬼遠(yuǎn)遠(yuǎn)見著陌無償往這邊來，都悄無聲息地散開了。

這片地只剩無常鬼和他剛收的小玩意紫沁。陌無償抱著雙臂在空曠的黃泉溜達(dá)，只覺得這黃泉幾千來都一個樣，實(shí)在沒意思。

他正煩躁著，忽然想起來他最近新收的小玩意倒是可以逗逗。他眼神一亮，回頭看著遠(yuǎn)遠(yuǎn)墜在后面的紫沁。

紫沁一直膽戰(zhàn)心驚地飄著，努力收斂鬼息，卻見前面那煞主猛地回頭。紫沁生無可戀，這是逃不了煞主的折磨了……

是的，紫沁被陌無償收下的時候就有了覺悟。陌無償是誰？黃泉誰鬼不知，千年來的“鐵釘子”無常，殺厲鬼快準(zhǔn)狠的一把好手。與此聲名遠(yuǎn)播的是他的性子變幻無常。

黃泉曾有好事的鬼怪評出黃泉“兩最”——最喜怒無常的無常鬼陌無償，最風(fēng)流多情的月老。這煞主的性子可見一般了。

陌無償一眼看出紫沁的心思，被逗樂了。他拉長了聲音，說：“紫——沁——”

“你說，這忘川河你這樣的小鬼一跳，會不會立馬就灰飛煙滅了？”陌無償眉一挑，似逗趣又似認(rèn)真。

紫沁聽了，心中懸著的大石落了，反倒松了口氣。她像慷慨赴死一般，往忘川飄了過去。

陌無償抱著雙臂，這般識相的鬼，他承認(rèn)他有些被取悅到了。不過他并沒有阻攔的打算，他想看看他說他說的會不會成真。

紫沁有些害怕地看著翻滾的忘川河，怨念聲直繞耳畔。她有些后悔了，但卻被背后的目光死死定住。沒退路了，紫沁深吸一口氣，縱身一躍。

據(jù)說忘川河只要執(zhí)念深重的鬼魂，無執(zhí)念的鬼便不會被卷入忘川苦海。紫沁這般想著，落入忘川中卻是直面鞭打靈魂的痛。

看著紫沁在忘川中痛苦翻滾，陌無償有些惋惜：“原來不會灰飛煙滅啊。”紫沁隱約聽到岸上旁觀的陌無償傳來的惋惜聲，她本應(yīng)恨，卻不敢。在痛欲的裹挾下，她連呼救都不能。

陌無償看著乖巧的紫沁，心想情絲倒幫他找了一個合心意的。他心情愉悅，隨手救了紫沁，然后粗魯?shù)匕阉齺G在岸上。紫沁艱難起身，“謝無常大人。”陌無償不搭理，先走了。

紫沁默默忍著疼痛，艱難跟上。

（三）

人間，陌無償一手揮散耽于情愛的厲鬼。冷淡的眉眼轉(zhuǎn)瞬間溫柔下來，雙眸如盛一池春水。他走近紫沁，親昵地玩著她散下的碎發(fā)。

紫沁只覺毛骨悚然，卻克制著自己露出膽怯。畢竟這位上次抽風(fēng)這么溫柔的時候，一見她害怕便怒了，揚(yáng)言要吞了她。

可怎么能不怕，紫沁只得暗示自己是石頭，是石頭，以圖蒙混過關(guān)。

陌無償突然拉近紫沁，雙眸溫柔又眷念地凝視著她，仿佛紫沁是他此生摯愛。陌無償?shù)拖骂^，與紫沁鼻尖對著鼻尖，呼吸纏繞在一起，分外親密。

一到互相對眼，紫沁撐不住了，她裝不下去了。她只想逃或者這煞主快點(diǎn)抽完風(fēng)。雖然這煞主皮相惑人，但前提是這家伙前腳堪稱冷酷地毀了一個有情鬼，而且昨天才捉弄過自己一回。所以紫沁完全沒被蠱惑，猛的把眼一閉。再這么看下去，陌無償一定會看出她的恐懼，只能賭一把了。

陌無償看了紫沁良久，見對方閉眼，一副獻(xiàn)吻的模樣，身體還發(fā)著抖。

他一時覺得無趣，拉開了距離，背過身去。臉上的溫柔也消失殆盡，變得陰沉了。

紫沁感覺到煞主遠(yuǎn)離了她，松了一口氣。還好這回沒露餡。睜眼瞟了一下煞主，因煞主背對著，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覺對方這會兒不對勁，紫沁直覺想避開他。

陌無償陰著一張臉，忽然大笑著離去。

紫沁被這詭異地笑聲嚇了一跳。看陌無償走了，小心地遠(yuǎn)遠(yuǎn)跟在煞主后頭。

（四）

陌無償又帶著一批滯留人間的鬼來到奈何橋，把它們交接給底下的鬼差后。他懶散地趴在奈何橋柱上，對給排隊(duì)鬼魂遞孟婆湯的孟婆說：“孟婆，給我一碗孟婆湯罷。”

孟婆手上忙碌著，嘴上回著：“怎了，阿償為何又來討孟婆湯了，前段日子不是才來過？”

陌無償想起緣由，眉眼間冷淡了一瞬，又緩和了。他說：“只是人間遇到的一些污糟事罷了，惹人心煩。”

孟婆察覺陌無償?shù)牟粚牛嫔习素缘貑枺骸笆呛问拢课业故呛闷媪恕！?/p>

陌無償提了點(diǎn)興致，略立了立身，說道：“如此，我講這故事，可否換一碗孟婆湯？”

孟婆輕笑答應(yīng)：“自然。”她隨便逮了只鬼留下，將手上倒孟婆湯的事宜交給了它。孟婆打算好好聽陌無償?shù)墓适隆?/p>

陌無償疊了疊袖口，說：“講得便是那書生和他的癡情郎。”

“書生高榜得中，偕同他那癡情郎同回家中。這兩人情投意合，奈何世俗不容。”

“書生家中得知書生與同他回家的摯友互相愛慕時，書生的親友父母只覺兩人發(fā)了癡，趕走友人后。他們強(qiáng)逼書生結(jié)婚。”

陌無償說到這兒，冷笑了一聲，“這一大家子還得了個好名聲，縣里皆稱書生既得似錦前途后又添佳人是這一大家子教導(dǎo)有方。嘖。”

孟婆看著陌無償身上不自覺溢出的戾氣，心里嘆息。

“再說這書生誓死不從婚，家中人便哄騙他那情郎早已死去妄圖斷了他的心思。可惜書生性烈，竟投了井以殉情。”

“而另一頭，那情郎得知后悲痛欲絕，獨(dú)自一人辦了冥婚。他身穿大紅婚服于陰時自刎，化作厲鬼，屠了書生滿府后又殺了一鎮(zhèn)。”

“這厲鬼久久滯留人間，不肯去地府。已被我揮散了。”輕描淡寫地收了尾。

孟婆有些擔(dān)憂地遞給了陌無償一碗孟婆湯。陌無償接過，眼神迷離了一瞬，最終輕嗤了一聲：“情愛呵。”而后一碗飲盡。

陌無償把碗還給孟婆后，丟下句“孟婆，我先走了。”就輕飄飄下了奈何橋。

陌無償時常會去找孟婆討要孟婆湯喝，試圖忘卻想忘的記憶。但他本是萬千厲鬼化成，記憶更是數(shù)份，能否忘記想忘的全憑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