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肅政臺的班房內,許霖咬著筆桿子皺著眉頭,不知該如何下筆。
太后程錦娘讓他寫一道奏章對那些曾經上書或者在朝堂上公然給裴炎求過情的大臣逮捕下獄進行審問,解決裴炎遺留在朝廷內外和軍中的官員和武將,清除這些不穩定性因素。
許霖并不想這么做,這么做很有可能牽連無數,當初他舉報裴炎僅僅只是為了活命而已,如今命已保住,如果再寫奏章上書提出要大搞株連,必然會變成朝野公敵。
短期內有程錦娘保護,許霖不需要擔心其他大臣官員的彈劾和刻意針對,但是程錦娘不是開國帝王,沒有絕對的威望和魄力,她僅僅只是一個太后,就算現在弄權也是名不正言不順,一旦朝臣對他群起而攻之,程錦娘也保不住他。
所以,許霖不能把事情做絕,裴炎一家一百三十八口已滿門抄斬,還要怎樣?
實際上,這件案子到這里已經可以了,程錦娘鏟除了權力競爭對手,踢開了絆腳石,下一步就可以向“呂后”的目標大踏步前進,沒必要再株連其他人。
可程錦娘并不滿足,她擔心裴炎提拔起來的那些朝廷大臣、官員及軍中武將們威脅她的地位和統治,而這也恰恰是一個上位者不得不重視的問題。
許霖不想做寫這道奏章的惡人,盡管他已經算得上是一個“惡人”,為了自己活命而構陷宰相謀反,這不是惡人是什么?
但他不想把這個惡人做到底,這沒什么好處,做這種事情與他受到過的教育和人生價值觀不符。
這恰恰是他從皇宮回到左肅政臺一直苦惱,且遲遲無法下筆的原因。
“侍御史!”一個聲音從門口傳來。
許霖抬頭看過去,只見下屬老吏馬治站在門口,“馬書令史有事?”
馬治走進來行禮道:“侍御史,卑職無事,只是來提醒侍御史,已經散衙了,侍御史還不回家么?”
“啊?就散衙了?現在幾時了?”許霖問道。
馬治回答道:“酉時末,快戌時了!”
“這么晚了嗎?”許霖說著看向外面,天都黑了,“行了,你先散衙吧,某有奏章要寫,耽擱一會兒!”
“卑職今晚當值,吃住都在衙門里,侍御史若是有事盡管叫卑職!”
“行,你去吧!”
許霖想起一事,叫住馬治:“等等,老馬,待會兒本官回去晚了,只怕途中會遇到金吾衛巡街,你去給某辦一張夜間公干憑證!”
“諾!”
馬治剛走不久,令史于敏就走了進來稟報:“啟稟侍御史,卑職奉命去刑部領走了裴炎一族一百三十八口的尸首,并找人運到城外墓葬處用棺木入殮安葬完畢,特來復命!”
許霖點點頭,問道:“用去錢財幾何?”
“棺木加雇工工錢、租用騾車,總計三十八貫四百文!”
許霖聽后抬手從另外一只袖子里,以意識從意識空間中取出一枚金餅放在桌上問道:“可夠?”
于敏一看,連忙說:“夠了,還有多!”
許霖擺手:“明日,你去找人給裴炎刻一塊碑,剩下的都賞你了!”
“多謝侍御史,卑職一定把事情辦好!”
許霖在左肅政臺的班房內思考了很多,始終沒想到把寫奏章這事推掉的辦法,越想越是心煩意亂,最后一咬牙,索性先不想了,還是回家吧。
他拿了馬治送來的夜間外出公干的憑證走出了左肅政臺。
一輛騾車停在門口,仆從阿牛跺著腳,不時搓搓手,又搓搓耳朵,看盡一個身影從衙門內走出來,他立即迎上去:“阿郎,您看總算出來了!”
許霖見阿牛凍得直發抖,嘴唇發青,“凍壞了吧,走,咱們回府!”
“好嘞,請阿郎上車吧!”
許霖一看旁邊的騾車,“車馬這么快就置辦妥當了?”
“嗯,下午送到府上的,所以小人就趕著騾車過來接阿郎散衙回府了!”
許霖鉆進騾車,阿牛坐在車轅上揮著鞭子驅趕騾馬拉著車子往家里走。
“還真別說,在這大冬天的坐騾車可比騎馬舒適太多了!”許霖靠在車廂壁上感嘆道。
正在趕車的阿牛笑著說:“那可不?阿郎,車廂底下有暗格,您把底板抽開,暗格內放著一床褥子,可以拿出來蓋著,要暖和得多!”
“是嗎?某看看!”
許霖說完起身觀察一下,找到活動的底板,翻開之后下面果然是一個暗格,這暗格大得很,幾乎就是一個夾層,一邊放著被褥、靠枕,另一邊放著一些雜物,如夜香桶、痰盂等,這些都是非常實用的器具,是車馬上的標配,畢竟現在可不是滿大街都有公廁的時代。
途中遇到一隊巡邏的金吾衛甲士,騾車被攔了下來,許霖把夜間公干的憑證遞給阿牛,讓其交給金吾衛甲士查驗。
金吾衛甲士們檢查之后確認是真的,倒也沒有為難,把憑證還給阿牛之后示意他們可以離去。
騾車穿過兩條大街之后拐了一個彎,這一段街道稍稍狹長,沒有一個衙門,因此街邊沒有燈籠照明,光線較暗。
“嗖”的一聲傳來,馬車漸漸停下。
已經昏昏欲睡的許霖被驚醒,他感覺有些不對,剛才那一聲似乎是箭矢飛行發出的空氣摩擦聲,馬車怎么停下來?出聲喊道:“阿牛,何事?怎的停下了?”
阿牛沒有回應。
這時許霖抽了抽鼻子,他聞到了血腥味,掀開布簾一看,只見阿牛斜靠在車廂上,脖子已被一支利箭穿透。
一瞬間,許霖睡意全無,整個人完全清醒,渾身寒毛豎起,他左右看看,這車廂只是普通的木料制作而成,完全擋不住強弓硬弩的攻擊,躲在車廂內其實與在外面沒什么區別。
他神情凜然,從未感覺危險距離自己如此之近,自從舉報裴炎開始,他就已經預料到今后的生活肯定不會平靜,沒想到刺殺這種事情這么快就找上門來。
許霖猜測剛才射箭的人十有八九就是裴炎的另外一個護衛賀重山,他對賀重山不太了解,只是看得出此人一身箭術出神入化、百步穿楊,但此人能夠與南宮翊齊名,其手上的工夫只怕也不會比南宮翊差。
南宮翊殺人的本事,許霖在他帶人劫法場的時候是親眼所見,鐵矛在其手上殺起人來是如砍瓜切菜一樣簡單和迅猛,毫不拖泥帶水。
躲是躲不了,逃也逃不掉,許霖不知道自己現在的功力和戰斗力與這個賀重山比起來如何,但他沒有太大的信心,盡管他身懷武藝,但他得到時間太短,還沒有完全消化,而且他從未與人動過手,可賀重山可是久經沙場的猛將,殺人毫無心理負擔。
雙方在戰斗意識方面完全不在一個層次!
許霖腦筋高速運轉,他正思考著如何拖延時間,只要把巡街的金吾衛甲士等來,事情機會有專機,但他沒有信心能拖到那個時候。
這時幾個腳步聲傳來,伴隨著另一個方向傳來一個粗豪的聲音:“以為找人把我家阿郎一百三十八口入葬就可以掩蓋你的無恥行徑嗎?狗賊!”
“你以為你躲在騾車內就管用?想拖延時間等巡街甲士救援?他么剛剛過去,沒有一刻是不會回轉的,你這個狗賊還不速速出來受死!”
說話聲是從旁邊坊墻上傳來,而腳步聲是從騾車對面傳來,顯然來的不止賀重山一人,他還帶了手下。
被賀重山識破了許霖的打算,許霖知道自己沒有別的選擇了,他深吸一口氣,撩起布簾鉆出了車廂站在車廂頭扭頭看向坊墻之上的人:“賀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