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許書言知道這廝千杯不醉,他才不會跟阿柯拼酒。
“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我到處打聽你的消息,你特么說消失就消失!”
元書祎攙著醉醺醺的許書言,從燈火通明的清茶街走向軍營。
“我的錯……以后別喝這么多酒了。”
許書言大著舌頭,委委屈屈:“不是你說陪我喝酒的嘛,我本來就不想再喝了,你這么一說,我就想,舍命陪君子!”
許書言身體一半的重量都壓在了元書祎身上:“我沒認出你是月十六的時候,就挺想和你做朋友的,可你總是對我愛搭不理的。”
元書祎掃了一眼醉眼朦朧的許書言,忽然覺得,他此刻真的很像一只和主人撒嬌的貓,元書祎憋著笑:“我不是,我沒有。”
“扯淡!你叫別人都是什么梁大哥、阿洋、冉銘、昌河的,你叫我就連名帶姓!”
元書祎挑了挑眉,忽然恍然大悟,原來上次搶單翎他們馬時,許書言是因為這個才忽然生氣。
元書祎內心發笑,就因為這個,就生氣?
這家伙還挺可愛。
“小心。”
許書言跌跌撞撞的差點撞到一位姑娘,雖然元書祎攔了一把沒撞到,但顯然是嚇了那姑娘一跳。
元書祎抬頭致歉:“抱歉,無意冒犯。”
被嚇到的姑娘沒有元書祎高,體型嬌小單薄,在早春的夜晚穿著薄薄的衣衫,身上的胭脂味很濃。
攙著許書言又走了兩步,元書祎恍然想起在哪見過那個姑娘。
元書祎把許書言拉到街邊:“你坐這等我,不要亂走,我馬上回來。”
元書祎幾步跑過去,在那個姑娘即將進到一家煙花之所前攔住了她。
“小蝶?真的是你?”
是柳州城販賣女童一案的小蝶!
小蝶眼神躲閃,抬腳就要走:“公子認錯人了。”
“欸!這位公子是喜歡我家姑娘吧?”一個濃妝艷抹,似是老鴇一樣的女子,拽住了元書祎的手腕:“進去玩啊,我讓彩蝶陪公子喝酒!”
那就是柳州城被拐賣的小蝶,元書祎絕沒有認錯!
“你跟我來。”元書祎沒看老鴇,目光緊緊鎖在小蝶的身上。
老鴇不滿意的猛搖團扇:“哎不是——”
元書祎一把將銀子塞進了老鴇的手里。
老鴇:“……”
“你為什么會在那種地方?”
再繁華的都城也會有暗淡無光的角落,女孩兒被元書祎拉到長巷,她還那樣年輕,可那雙眼滄桑悲涼,像冷燼的煙火,再也燒不起來。
“公子是在質問我嗎?”小蝶用力甩開元書祎的手:“我與公子無親無故,我在哪里,與公子有什么關系?”
沒有關系嗎?
那你為什么要哭呢?
為什么用那種悲傷、怨憤的目光看著我?
小蝶變了好多,那雙怯生生的眼睛終于變得倔強強硬,可就是這樣的眼睛落了淚才更讓人心疼。
元書祎能感覺到,小蝶在怨她。
“你有什么難處?為什么不回家?我可以幫你。”
“家?”小蝶嘲諷一笑,又竭力的抑制淚水:“公子怕是不知道,女子是沒有家的,都只是……玩物罷了。”
元書祎被這句話震的一愣,周圍的空氣仿佛都被抽走,她感覺胸口悶的喘不上氣。
“我很感謝公子能從人販子手上把我救出來,可是一個女子,被人販子帶走了那么多天,哪還有什么名聲?哪還有什么清白?”
“我見公子出身不凡,自是不知道女子的悲哀苦楚。”
“村子里的人都對我指指點點,家里人嫌丟人,就把我趕出了家門,我沒有地方可去了……”
黑洞洞的長巷像是原野中的猛獸,將那個姑娘一點點吞噬了。
“我是被父親帶到那家妓館的,五兩銀子,就把我賣了。”
“所以沒有難處,也不用回什么家。”小蝶看向巷外的燈火,輕聲一笑:“我認命了,無論如何我都逃不了做妓女的命。”
元書祎心中一痛,上前一步,道:“我給你贖身,我給你找安身之地。”
小蝶一愣,看了元書祎半晌,淚水決堤似的劃過面頰。
“公子是個好人,不該再與我有糾纏,如果說這就是我的歸宿,我認了,真的。”
元書祎胸口有一團氣,悶得她難受。
“我其實怪過公子,怪公子為什么不帶我離開,我知道我即便是回了家,也沒有好的結局。”
“我看著公子將另一個姐妹帶走,我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我就那樣看著你,渴望你能看出我的無助,可是你走的毅然決然,頭也不回。”
“可是這怎么能怪公子呢?”那雙眼里噙著淚水,她有些釋然的笑了笑,那笑里隱藏了太多的悲哀與凄涼:“我又能怪誰呢?人總要活下去,貞潔什么的有什么重要,妓女就妓女,起碼我衣食無憂,還能用得起這些胭脂水粉,有什么不好。”
不,不是這樣,不該是這樣的。
那個從前祈求人販子,不要將她賣去青樓的小蝶,怎么會說這樣的話?
元書祎想反駁小蝶那番話,可是所有的語言,都和那團氣堵在了胸口,怎么也發泄不出來。
小蝶面上帶著笑,眼中明亮,她像是將最后的自己燃起:
“彩蝶祝愿公子,身體健康,仕途順遂,良人在側,一生平安喜樂。”
………
元書祎將許書言扛回來的時候,酒壇已空,篝火燃盡,只剩站崗的士兵,和她那幾個同伴。
“人交給我吧。”梁遠將人接了過去:“肖帥讓你去他的帳篷,他有東西交給你。”
孫冉銘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卻又帶著崇拜的目光:“阿柯,你好厲害啊!以后你就是我的榜樣了!”
元書祎扶穩了孫冉銘:“別聽肖帥說的那些,都是唬你們的。”
“我去見肖帥,你們快回去休息吧。”
元書祎進了肖哲的帳篷,不意外的看見了秦硯辭。
“十六來了!”肖哲起身,從身后拿起一把通體漆黑的長劍,遞給元書祎:“喏,你的劍,是不是以為我忘了?怎么可能嘛!”
元書祎拔出劍,劍刃也是黑色的,在黑夜里收斂著凌厲的光,劍面末端刻了三個字——
“孤江月?”元書祎輕聲道:“是這把劍的名字?”
“對!”肖哲道:“段老頭兒將這把劍鑄好時,天上的月亮好看的很,而且你又叫月十六,這名字多配你啊!”
元書祎笑了笑:“回頭幫我謝謝段爺爺,我很喜歡這把劍。”
秦硯辭看著元書祎手里的劍,又逗她:“越發覺得你在鎮南營屈才了,要不,跟我回西涼吧?”
“這可不中!”肖哲不樂意了:“當年我那么勸你,你都不留在北漠,你要是跟這小子走了,我可不依!”
元書祎無奈道:“我就留在鎮南營,哪也不去。”
“這還差不多。”肖哲抱起手臂:“聽說朝廷找了王齊做主帥,簡直是胡鬧,那王齊就是個草包,鎮南營怎么能交到那種人的手里!十六在那,正好牽制他一下,不要讓他胡來。”
元書祎失笑:“大帥又說笑了,我就是個普通的士兵,怎么能牽制主帥呢?”
“天下不平,軍功說好掙也好掙,你功夫好,等哪天多砍幾個塔國的人頭,起碼也能混個將軍。”
“行,我努努力。”元書祎笑道:“天色不早了,肖帥又喝了那么多的酒,快歇息吧。”
肖哲點點頭,鄭重其事的拍了拍秦硯辭的肩膀:“你和十六自小相識,這孩子能處,有事真上,你可不要欺負他。”
“怎么會?”秦硯辭瞟了一眼元書祎:“他還是個弟弟,我怎么會欺負他?”
元書祎:“……”
“你們怎么在這里?怎么不回去睡覺?”
梁遠將許書言安頓好,久久等不來孫冉銘和趙昌河,出來一看,這倆人竟鬼鬼祟祟的蹲在肖哲賬外偷聽。
“噓——”孫冉銘一把將梁遠拉了過來:“梁大哥你小點聲!”
梁遠稀奇道:“你們在聽什么?”
孫冉銘:“當然是聽肖帥、秦帥跟阿柯說了什么。”
梁遠:“他們說什么了?”
趙昌河臉色難看,支支吾吾道:“肖帥跟秦帥說,阿柯是處……能上……”
梁遠酒醒了一半:“啊?”
孫冉銘附和道:“我也聽到了!秦帥還說阿柯是弟弟,肖帥提醒秦帥不要欺負阿柯。”
梁遠面色如土,久久不能言語。
元書祎剛出營帳,就看到了神色怪異的三人:“你們怎么在這里?”
孫冉銘眼神躲閃,話說的磕磕巴巴:“額……那個……我們……”
梁遠反應迅速:“看你久久不回來,以為你找不到咱們的帳篷,我們就出來接你。”
“我知道帳篷在哪,”元書祎道:“我還有些話和秦帥說,你們先回去吧,不必等我了。”
三人一愣,來回的掃視元書祎和秦硯辭,然后眼神飛速交流,異口同聲道:“晚安!你們隨意!”
元書祎看著一溜煙跑沒影的三人,疑惑道:“他們怎么奇奇怪怪的?”
秦硯辭淡聲道:“酒沒醒呢吧。不過,你要和我說什么?”
元書祎抬腳走進秦硯辭的帳篷:“進來說。”
秦硯辭:“……”
元書祎從懷里拿出一個藥包,遞給秦硯辭:“給你的,應該用得上。”
秦硯辭半信半疑的接過,一打開藥包,眸色一深,面上卻波瀾不驚:“給我這個做什么,我用不上。”
元書祎忽視秦硯辭眼神中的冷意與威壓,淡定的往桌案上一坐:“坦誠相見吧秦帥,我知道你身上有傷。”
秦硯辭將臉部線條繃得很緊:“這就是你當時往我藥上踩了三腳的原因?”
那還是在驍騎幫的事,元書祎和秦硯辭為了保護辛繼佐和反賊大打出手,混戰中,秦硯辭的藥粉包從懷里掉在了地上。
元書祎反應神速,這可是試探秦硯辭傷口由來的大好機會,于是她上去就是一腳——
但是包藥的紙沒破,撿起來還能用,她只好又補了兩腳。
“誤會,”元書祎面不改色:“當時太亂,我沒注意到腳下,這不是來賠罪了嗎?”
返程的路上沒有像樣的藥鋪,這還是元書祎剛才買的。
秦硯辭看著她:“你怎么知道我身上有傷?”
元書祎如實道:“東行前一夜,我無意中看到青時從你房間出來,托盤上有帶血的紗布。”
秦硯辭垂著眼眸,指間碾了碾藥粉:“真的是無意嗎?”
元書祎眸光暗淡,禮貌一笑,聳了聳肩,抬腳往外走,表示你愛信不信。
“好人做到底,”秦硯辭在元書祎即將出賬時叫住了她:“幫我上個藥。”
元書祎勾了勾嘴角,轉身就看到秦硯辭背對著她脫下了外袍。